惊人院

非正常故事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惊人院在lofter的阵地。每天七点微信公众号准时更新,欢迎关注。

洪水深处,藏着旧梦和穿白裙子的女老师

null

 

所谓“荡妇羞辱”(slut shaming),是号称两性平权的今日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偏见。物化与贬低女性的思想在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穿得少就是浪荡,纹个身就是坏女孩。

性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与“荡妇羞辱”相伴的、对女性凭空捏造的污名。煞有介事的口口相传,轻佻打趣的眼神交互,一时的口舌之快,这些人借着玩笑和无知的名义,用一句话便轻易毁掉别人的一生。就如《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莉莲,就如当年那个善良纯净的女老师。

人心淡漠,人性难测,人言可畏。

有时候,无知即恶。

1

我初中的时候,在农村上学。

 

那年夏天闹了水灾,下了很久的了暴雨,地里粮食全都淹死了,全国各地的救济品就都朝我们涌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班主任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女老师,很年轻,二十出头,短头发,是来支教的。我现在想来,大概只能用不合时宜来形容她,但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碎花连衣裙,很白,很透,我们甚至能看到她内衣的轮廓。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这种装束我们只在电视上见过。坐在我前面的王文宝扭过头来对我小声说,她好骚。

 

班主任给我们介绍,这是从湖北来支教的老师,听说我们这里涝灾,带了很多物资过来,自己也亲自过来支教,大家用掌声感谢豆老师。班里掌声响起,王文宝的巴掌拍得最欢。

 

其实她不姓豆,姓杜,但是在我们那的方言里,就会把杜念成豆。后来在语文课上,杜老师无数次地纠正我们,是杜甫,不是豆腐。

 

但是杜老师说话也有方言,她的湖北口音很重,和我们干艮倔脆的发音并不一样,在我们看来,都是拐弯的音调。所以她上课只要一开口,底下的同学就会笑。

 

她来上的第一节课,几乎没有办法说话,因为班里的所有同学,都笑成了一片。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十几分钟,杜老师把课本放下,哭着跑了出去,班里顿时没了动静。我的同桌用胳膊肘拱了一下我,对我说,小方,你去看看吧。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很害怕。

 

我其实胆子很小,能当上班长,只是因为我的成绩比较好。我胆小到什么程度呢,上厕所的时候,旁边只要站一个人,我就很紧张,我就尿不出来。

 

所以我只能憋着,课间从来不上厕所,都是憋到放学回家,才能一个人安静地解手。

 

班里的同学也不是第一次把老师气哭,基本上每一个新来的老师,都会被我们的顽劣搞的没有办法,让班长去办公室请老师,似乎已经变成了工作的一部分。班里慢慢地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班长,你去看看吧。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我的脸不断升温,开始发红发烫起来。

 

我都忘记了我是怎么走出教室的,但当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竟然尿了一裤子。那年我已经十三岁了。

 

一时间,我想跑出学校,跑回家去,头也不回。但是我的两条腿像绑了石头一样,就扎在地里。杜老师看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擦了擦眼泪,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的裤子,又看了看外面洪水退去以后的泥泞广场,问我,你摔倒了吗?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杜老师说,回家换身衣服吧,我等你回来,一起回班里。

 

我翻了一下眼皮,那是我头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杜老师的脸。

 

她真的不好看,不像是城里来的人,脸上有很多雀斑,牙也是歪歪扭扭的。但我也很清楚地,透过她的衣服,看到了她的内衣。

 

王文宝的那句“她好骚”就开始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只苍蝇一样,我也没办法把它按住。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豆老师,对不起,我刚才也笑了。说完我拔腿就跑,我觉得自己飞起来了,门卫喝茶的大爷都没有来得及拦住我,我已经冲出校门,奔跑在回家的路上了。

 

街上的水坑还有很多,我故意奔着水坑去跑,我的塑料凉鞋,啪嗒啪嗒地踩到水上,那些泥点子就都溅到我的裤腿上来,可以挡住我尿裤子的痕迹。

 

我爸跟我讲过,在大街上不能这样疯跑,尤其是回家的路上,会被人觉得这是在奔丧。但我的确很着急,我知道杜老师还在办公室里等着我,我也是把她惹哭的人之一,我很愧疚,所以我要跑得更快一点。


2

从那以后,杜老师让我当了语文课代表,我觉得她一定是听班里同学嘲笑过我不上厕所。 

 

她没有跟我点破,很心领神会地,每次刚上课的时候,她都会让我去办公室帮她拿课本、拿茶杯、拿教案。我就可以趁着这个上课的时间,去一趟厕所,撒泡尿。

 

这泡尿的时间,真的好漫长,我每次都会站的很累,后来我索性,就直接蹲着,也会蹲上好久好久。

 

学校的厕所,一条沟挖到底,石板子砌的,最后面通到化粪池里,一回头,就能看到之前每一个人的排泄物。男女厕所共用这一条长沟,只不过中间砌了一堵墙,然后用砖码了半人多高,分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坑位。

 

学校里的物理老师自己发明了一套冲水设施,在女厕最前面的坑上头,放一个水箱,里面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把水箱滴满,压力就把活塞推开,水箱里的水就轰轰隆隆地冲下来。但是水量可能实在难以控制,如果你蹲在最后面的坑位,水流到这里很有可能劲头不足,就会带着之前所有坑位里的排泄物停驻在此。有的时候,还会有卫生巾顺着前面的女厕飘来。

 

王文宝和一众男生就对此非常感兴趣,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根据班里女生看起来的状态,分析这些卫生巾是谁扔下来的。

 

王文宝个子很高,是留级生。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隔了一年,身高就能差出去二十公分。

 

他爸妈去找老师说了很多次好话,才把他调到我的前面,让我监督着他学习。但我是不可能监督得住的,我很瘦小,王文宝有的时候会转过头来逗我玩,把我的手指头关节按得噼里啪啦响,他说我要多这样练一练,打架的时候才有威慑力,要有个男人的样子。

 

有时候我经常自己发呆,蹲在厕所里的时候,我会数那里的苍蝇玩。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厕所里的苍蝇,一直都是九只,不会多也不会少。

 

我后来去问生物老师这是怎么回事,他翻了很久的书,皱了很久的眉头,最后告诉我,可能是主安排的。

 

我还是挺愿意相信这个解释的,我们那里有很多信主的人,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她飞到了天堂里。

 

我妈埋在村西头的山上,我有的时候会去看她,那里还埋着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但那次暴雨以后,很多西山的坟都被冲塌了,有的石碑还在,有的石碑都找不到了。我只能凭着记忆的位置,找到我妈埋葬的地方,去那里坐会,躺会。

 

后来我爸重新修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每次去的那里,埋的是一条狗。

 

王文宝在这件事情上很关照我,他拿着拳头威胁班里的所有男生,以后谁骂马小方的时候,都不许捎带着他妈。我那时候还觉得,他可能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是有的时候没人管得住他而已。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没娘养的孩子了。

 

杜老师也知道了,所以她就对我更加照顾,我爸进城给别人盖房的时候,杜老师会让我去她家吃饭写作业。

 

我爸很感谢她,经常给她送一些城里带回来的米面,杜老师每次都要推辞,说她一个人生活,吃不了这些。

 

有一天杜老师告诉我,其实她被气哭那次,就不想再教下去了,但是看到了我去找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一下子就觉得可能还是值得留在这里的。她说我是个好孩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要勇敢一些。

 

我那天晚上没有回家,跑到我妈的坟前看星星,一直看到第二天早晨天亮,在西山上睡了一大觉。


3

语文课前的课间里,王文宝和一群男生走进教室,围到了我前面。他很神秘地掏出了他的手机,一个翻盖的诺基亚,那是头几个月班里其他人捡到的,被王文宝抢了过去。 

 

他问我说,小方,你是不是经常去豆老师家?我点点头。那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那一帮男生嘈杂地笑了起来。

 

王文宝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能看出来是他从厕所的沟里伸到女厕拍的。

 

王文宝说,她第一天来我就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长得不好看还偏偏化着妆,你看看,大白虎。她站着的时候腿缝特别大,那就是做得太多了。

 

那群男生的笑再也控制不住了,就像一群乱哄哄的苍蝇在我面前。王文宝也在笑,但他没有笑的那么大声,他对旁边的人说,快上课了,都收敛点。然后就要把我面前的手机拿走。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涨红了脸,把头抵在桌子上,死死按住手机。王文宝一看就慌了阵势,你妈的你要干啥?

 

他掰着我的头和胳膊,我使尽浑身的力气不肯撒手。我不知道和他僵持了多久,好像是趁着王文宝松劲的时候,我拿起手机从人缝里钻了出去,跑出了教室,班里丁零哐啷一阵乱响,一帮男生就追了出来。

 

我好像和准备进班的杜老师撞了个满怀,她在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脑子里就只想到了厕所。

 

我从来不知道我跑得可以这么快,后面那么多人都没有追上我。我一头扎进厕所里,顾不上喘气的机会,狠狠地把手机扔进了地沟里。等到王文宝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到害怕,浑身打筛,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王文宝一把就把我拎了起来,问我手机在哪。我的上下牙在打架,肺腔也已经充血,我说不出话了。

 

旁边有男生说在坑里,王文宝把我拖到坑边上,按着我的脑袋说,你妈的你给我捡出来。那股子排泄物的气味,顺着我大口喘气的时候,生生地往我脑子里面钻。我受不了了,我一阵恶心,噗的一口就吐在了沟里。

 

水箱响了,哗啦啦的水流猛地冲过来,溅起的水花混合着各种脏东西,打到我的脸上。

 

冲走了我操,手机冲走了。旁边的男生叽里呱啦地叫起来。王文宝很大声地骂着我,踢了我一脚,把我摔在地上,朝着最后一个坑位跑去。

 

我趴在地上,听到了杜老师的声音,她冲进男厕所里,呵斥着王文宝他们,然后把我扶起来,领到水池旁边,洗脸、洗头发。那群男生还在笑,好像杜老师进到男厕所里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杜老师朝他们喊道,笑什么笑,滚回教室去。

 

我坐在杜老师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手把着屁股后面的横杠,一直在小声抽泣。风把我的鼻涕又吹了出来,我吸溜吸溜,使劲让它不流下来。杜老师说,你先回家歇两天吧,我回学校就告诉你们班主任。我忍了忍眼泪说,王文宝他们说你坏话。

 

那天晚上,杜老师和我爸聊了很久,我躺在床上,他们就坐在我旁边。

 

我爸把嘴里的烟卷拿下来,用两根指头夹着,指着我说,你个瘪孙,你就是活该挨打的命,你不会还手?不会跑?不像个男人。

 

杜老师摆摆手,让我爸不要说下去了。我把眼泪憋着,面朝墙翻了个身。

 

自打那天起,王文宝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大家都说他失踪了,也有人说,是夜里钻进化粪池里捞手机被憋死了,但是他家里人在化粪池里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尸体,只把手机找了出来。

 

我倒是很相信他是死掉了,因为后来我在厕所的时候,我发现原先的九只苍蝇,变成了十只。我知道人死了以后会变出蛆来,蛆会长成苍蝇,我觉得这只苍蝇,就是王文宝变的。

 

但是他的消失,并没有让大家对于杜老师的诋毁消停下来。反而是,更多的人在说,不要去招惹杜老师,她是白虎星君的命,风流种,凶煞,把王文宝给克死了。

 

从那以后,我很少看到杜老师化妆,也很少再看到她穿那条白裙子了。


4

我高一那年,杜老师结婚了,是我爸给介绍的。男方是他在城里的朋友,跑大货的司机李春生。 

 

我爸说,李春生很踏实,就光跑长途拉货,赚了不少钱,在城里盖了房子。就是离过婚,但是没小孩,不过也挺好的,对杜老师这种情况来说。

 

我问我爸,什么情况?我爸说,你懂个球。

 

不过大家有目共睹的是,李春生对杜老师真的很花心思。她想留在村里教书,李春生就又在村里盖了两层小楼,很气派,门口还放了两只石狮子。

 

结婚那天,李春生把他所有的司机朋友都叫了过来,大大小小的货车排好了长队,戴着大红花,在村子里转了一整天。

 

婚礼快散场的时候,我跑到厕所里解大手。李春生喝得醉醺醺的,跟一个伴郎互相扶着进了厕所。

 

那个伴郎拍拍李春生的肩膀说,哥,以后悠着点。李春生说,悠着点啥?伴郎用手比了个小王八的形状说,懂的都懂,小心变成这个。

 

李春生的无名火借着酒劲上来了,一拳直接打在伴郎的脸上,伴郎一屁股坐到了尿坑里,摆着手说,哥,别发火,哥,我该打。

 

李春生抬起脚来要踢到他身上,一脚没站稳,脸冲前,正好磕到了水池角上,当时血就流了出来。外边乱哄哄的人冲了进来,我提起裤子,躲到了人群后面。

 

后来李春生被送到医院去,做了手术,把右眼球给摘掉了。

 

告别初中生活,我就很少再见到杜老师,她搬进了新房里,和李春生过日子。

 

我爸说,以后少去杜老师那里,不吉利。我不愿意相信李春生的意外是杜老师的原因,就像我愿意相信我妈死了以后上了天堂,王文宝死了以后变成了苍蝇。

 

我后来才明白命运是多么主观的一件事情,相信它,它就存在,不信它,它就狗屁不是。

 

但我确实挺想念杜老师的,上了高中以后,没有她给我提供上课去厕所的便利条件,我每天又会憋很久的尿。

 

一开始,我想了个办法,我就去假装解大手,蹲着,那种紧张感就缓解不少。

 

但后来被人发现了,一下课就站在厕所抽烟的那几个男生,眼睛到处乱看,就看见了我每次都是蹲着撒尿。

 

他们就像是找到了宝一样,到处去跟别人讲这件事情,说我是个假男人。还趁我不在教室的时候,把我课本上、作业上的名字马小方,都改成了马小芳。

 

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这种事情我没有办法再去找杜老师帮我撑腰。我就只能自己忍着,憋着,像我每天憋的那泡尿一样。

 

我用胶条把书本上的名字粘下来,重新写好,可是他们又要接着补上那个草字头,到最后我的每个本子上,都被我粘出了好几个大窟窿。

 

好在是,学习很忙,老师们盯得也比初中严了很多,这些男生过了这几天的热乎劲,就把这个事情抛之脑后了。

 

有的时候我走到大街上,还会碰到杜老师,她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天很热的时候,她也会穿一件长袖衬衫。

 

有天放学,我悄悄地跑到杜老师院子外边,想去看看她。但是大门是反锁着的,那俩石狮子上,也被画满了涂鸦,我甚至还瞥见,有人在上面刻了马小芳。

 

我绕到她家房后去,很挤的小道里,李春生的那辆大货车,严丝合缝地停在那里。车屁股的货箱门大敞开着,里面堆满了我们当地粮食酒的瓶子。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旁边一滩一滩的,都是呕吐物。


他家的那条大柴狗,可能是吃了他吐得东西,也醉倒在地上,舌头伸的老长,旁边苍蝇飞来飞去,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我回到家里跟我爸说了我看到的,我爸说,李春生彻底是个废人了,没人找他拉货,一只眼睛看不出远近来,他这辈子都开不了车了。我说,你城里认识的人多,你帮他找个活吧,杜老师一个人,养活不了俩人的。我爸说,少管她家的闲事。

 

但后来我爸还是托人,给李春生在平顶山找了一个开煤的活。


5

洪水来的那天晚上,已经连着下了一周的大雨了。 

 

我爸说,幸好咱家不种地了,不是旱就是涝,一点收成都没有。

 

他把放进锅里的米又抓出来了一把,放回袋子里。省着点吃,村里头没粮食了,外边的车也进不来。我说,城里也下大雨了吗?我爸说,下了,整个豫西南都在下,湖北也在下,平顶山的煤窑都塌了好几座了。

 

我忽然想起李春生来,最主要的,是想起了杜老师。我把雨衣雨鞋抄起来,我爸问我,下这么大雨上哪去?我说,咱家厕所淹了,我出去找个解手的地方。我爸说,屋里有尿桶。我说,我想解大手。我爸说,快去快回,饭凉得快。

 

那是我十八岁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炸雷也一阵接着一阵。村里的黄泥路,早就被雨水浇透了。雨衣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刚出门两分钟,从里到外已经湿透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杜老师家门口,看见二楼屋里亮着灯,就哐哐的砸起门来。雷声和雨声太大了,我连喊带叫,院子里的狗冲着我叫唤起来,我才看到杜老师的影子在窗户里往外观望。

 

杜老师下来把门打开,对我说,赶紧进来,下这么大雨干嘛来了?我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我听说平顶山的煤矿塌了好多,我来问问你。

 

我的雨鞋上粘满了黄胶泥,走到屋子踩出来了好多鞋印子。我把鞋脱了,光脚踩在地板上,把雨鞋放到一边。

 

杜老师说,你叔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们撤出来得早,没什么事,等雨停了他就回来。我说,没事就行。我家厕所淹了,我先解个手。

 

杜老师把我带到厕所,我才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一个马桶。这些年村里生活条件好了一些,好多人家都翻新了,那种老式的厕所,都换成了瓷砖的蹲厕,但没什么人会装这种坐式的马桶。

 

我坐在马桶上,怎么都觉得别扭,浑身上下用不上劲,根本拉不出来。于是我就把马桶垫掀开,踩在马桶沿上,蹲着,解了个大手。

 

杜老师把饭菜都端上了桌,要留我在这里吃饭。我说算了,我爸做好了饭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杜老师说,你长大了,不像原先那个尿裤子的小孩了。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很多地方还要感谢你。杜老师说,你把你叔的衣服换上再走吧,都湿透了。我说,不了吧,换上了回去又要湿一遍,就是好久不见你了,来问问你,我该走了。

 

我离开杜老师家没几步,前面开过来一辆大车,车灯开得明晃晃的,亮的我睁不开眼睛。那辆车一路颠簸,停在了杜老师家门口,下来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车紧跟着就开走了。雨太大了,我看不清那人是谁,就往前凑了几步,他已经不见了。

 

这会雨明显感觉更大了,雷声感觉就在平地上。我怕出什么事情,就走到杜老师门口,砸门,叫她。可是雷声实在是太大了,接连不断的,根本没有人回应,只能听到他家的大柴狗汪汪地吠个不停。

 

我绕到后墙去,爬到李春生那辆闲置已久的大货车上,正好离二楼的窗户有约莫一米的距离。我看到屋子里没人,桌子上的两幅碗筷还在那里放着。

 

我咧着身子,隔着玻璃,使劲往屋里看。忽然间我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那是李春生,晃晃悠悠的,手里拖着个大包袱。

 

那不是个大包袱,他揪着杜老师头发,在地上拖来拖去,杜老师挣扎着。

 

雷声更大了,接连不断,连闪都来不及打。我感觉自己已经动不了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害怕过。

 

我看着杜老师在屋里被李春生踢来踢去,我想喊,但我喊不出来。我的牙又开始打架,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我看见李春生把杜老师的外衣扯破了,她胳膊上有不少伤疤,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夏天也要穿着长袖子。

 

我的眼泪已经憋到嗓子眼了,堵在那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杜老师好像看到我了,她瞪大了眼睛,哭得更凶了,她在向着窗户这边挣扎,她在向我求救。

 

我哭得已经看不清屋里的状况了,我抬起拳头来,它已经不是在抖了,它在抽搐。我往玻璃上锤了过去,脚底一滑,还没有砸上去,人已经悬在半空中,我抓住了窗户的防护栏。

 

这个位置,我隐约能听见屋里的哭喊声了,我也听到了李春生的嘶吼。他说着偷人、偷人。雷声更大了,我感觉自己没有了力气,马上就要撒手,掉下去摔死了。忽然窗户打开了,杜老师嗓子已经喊破音了,她在叫着小方、小方。

 

李春生骂着,又把杜老师拽离了窗户。我能听见他说的话了,他说你一个女人在家,我出去了半年多,为什么马桶垫子是掀开的,为什么桌子上放两个碗。杜老师一直在叫着,不是的,不是的。

 

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感觉下一秒钟我就要死在这里。

 

我觉得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第一天不去办公室里,杜老师可能早就离开了这里;如果我妈没有去世,杜老师就不会对我那么关照,就不会认识我爸,就不会和李春生结婚。

 

我的脑子已经全乱掉了,大雨像瀑布一样浇在我的身上。雷声已经到了我耳边了,我忽然听到远处有人的尖叫声,我睁开眼睛,才看到,那根本不是打雷,是洪水来了。

 

黑夜里,借着闪电的光,两三层楼高的洪水朝着我迎面而来,我来不及反应,就被卷进水里,不知道冲到哪去了。

 

我呛了不知道多少水,我也不知道我抱住了哪里的一棵树。我最后的一点求生欲,支撑着我爬啊爬啊,我爬到了树梢,脱离水面,把自己的身子卡在上面。

 

我就看见远处飞过来一只苍蝇,在我头上转来转去,那么大的雨,也没让它停下来。

 

我说,杜老师,是你吗?刷的一下,一只鸟冲了过来,把那只苍蝇吃掉,落到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只杜鹃,我握着那只杜鹃鸟,在那场大雨里,一直哭到我被救起来。


6

 警察问我,你说了这么多,和你家厕所下面的粪坑里发现的,王文宝的尸骨,有什么关系?

 

我说,他都死了五年了,那么大的洪水,不知道是从哪里冲过来的吧。

 

警察说,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五年了?

 

我沉吟片刻,那只杜鹃现在我还养着她,她只吃苍蝇,不吃别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到我家里看一看。


-END-

作者|田也


没看懂的小伙伴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 【惊人院】(ID:jingrenyuan),微信后台回复【0010】,作者有话说哦


每天一个非正常故事,你爱看的奇闻、热点、悬疑、脑洞都在这里。


喜欢的话不如点击右下角的小手支持我们鸭!❤️❤️❤️

评论(122)

热度(8661)

  1. 共20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