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日历，会写爱情
1
为了迎接新年，我决定挑一本好看的日历。
今年好像所有走文艺路线的APP都盯上了这块原先无人问津的文艺荒岛，纷纷推出了精心设计的日历。每页印制优雅的名句、经典的台词、细腻的插图，或者隽永的古诗词，就可以把一本卡纸卖到上百块。
这简直是抢劫，文艺青年就这么缺钱吗？
但还是有一本“惊人院故事日历”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它的精美程度和其他文艺日历不相上下，价格却只有它们的一半。
于是我愉快地下单了。
如果老黄历上写的每日祸福吉凶当真属实的话，我想这一天应该印着“忌网购”。
2
故事日历很快就回来了。我随意翻了翻，每页上都只印着日期，其他部分是空白。
这就是它便宜的原因吗？网店的图片上可明明印着：“故事日历，让人生按部就班而充满惊喜，定制你的私人故事”。
说明书从日历里掉了出来。一个日历还需要说明书？
说明书上写着：“我们做了一本有魔法的日历。”
如果你说有情怀我可能还会信，说有魔法我就呵呵了。
“把你的真实个人情况和故事开头写在第一页，故事就会一天一页地自动讲下去。”
所以“定制故事”就是给我纸笔让我自己写？
“中间可以随意修改故事情节，但是修改后的情节发展不受控制，结局是喜是悲全凭你的创意。”
这比那本练字日历还不靠谱。
最后例行一行小字推卸责任：最终解释权归惊人院所有。
······
好吧，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卡纸做的作文本。
“我是个做财务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用鼠标在表格里填数字，然后再等电脑自己算出来。没有业余生活，没有男朋友，没有加班费。”我用日历附带的铅笔在1月1日那一页上写道。
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开头呢？人工智能取代人类？超级英雄拯救地球？霸道总裁爱上我？不，这些都太俗了。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固定资产和累计折旧相爱了。”
反正写得再傻也不会有人看见，我决定创作一个只比“三角形和圆形相爱了，但是三角形总是忍不住戳伤圆形”的荒诞程度低一点的故事，两个会计科目的爱情故事。
3
它们本不该相爱，因为它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从上古结绳记事到唐宋四柱清册，从湛蓝的爱琴海边意大利商人叮当作响的钱袋到雕龙画凤的晋商大院里砰然有声的算盘，会计制度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早已完善。所有固定资产都要贬值，贬值的部分记入累计折旧。
累计折旧越多，固定资产就越少，它们的关系几乎像一个细长脖子的沙漏，是此消彼长的。
而一旦一台设备磨损掉了它所有的价值，就到了报废的时候。那一天无论是固定资产还是累计折旧都会被清空。它们会被庞大可怕的“固定资产清理”吞没，成为财务报表中一个小小的零头。
它们是两个冰冷的会计科目，规规矩矩地躺在各自的格子里搂着各自的数字。
它们不该相爱，连一句话都不该说。
但是，纤细的表格挡不住伟大的爱情。它们隔着竖线和空格相互凝望，终于在某一天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它们没有手——笔画，固定资产的横握着累计折旧的撇。
它们都觉得幸福极了。哪怕明天就变成固定资产清理的食物，这一生也足够了。
4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我现在真的相信我买了一本有魔法的日历了。
今天固定资产和累计折旧一直歪歪扭扭地挨在一起，我按多少遍“居中”都没有用，隔着屏幕都能闻见这是一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而不是铜臭味的表格。
没办法，我只好把它们分别放在两边，一个在A，一个在S。
这下消停了，都整整齐齐地居中了。
但是等我回到家，真的在1月2号那页日历上看到了故事的后续：“小会计以为距离就能阻挡它们的爱情，但是她错了。难道她没有听说过异地恋吗？即使远隔几十厘米，它们的心依旧亲密无间。
“但是嫉妒的小会计并不是它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最大的障碍依然是它们的原罪，它们的命运，严苛无情的会计制度。累计折旧的日渐成长意味着固定资产的不断萎缩，它们注定无法长相厮守。
是的，你们没法长相厮守，赶紧给我好好工作。
“两个相爱的会计科目能够冲破这陈规陋矩的束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吗？”
不能，我都没感动就不要想感动那些制定会计制度的老头子了，你们不能在一起，最终剩下的只有伤痕累累的心和必死的命运······
等等，它们什么时候有了心？
5
接下来的几天我加了好久的班，几乎都忘记故事日历的事情了。
因为报表总是莫名其妙地出错，同一组数据算三次能出来三个不同结果。不只是我，整个财务部都频繁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我们怀疑是中了病毒，可也查不个所以然来。
难道要我们放弃电脑改做手工账吗？这简直像是逼迫穿西装的文明人退化回去钻木取火。
迎着灿烂的朝霞我回到了家，故事日历上又出现了新的情节。
“累计折旧不忍心看固定资产一天天孱弱下去，它修改了数据，想给固定资产多一些数字。”
原来罪魁祸首还是它们俩。财务报表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出错下面就都错了。我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几乎想要撕掉日历。
但我还是要接着看下去，也许会有解决办法。
“修改数据并非长久之计，会计们总会再改回去。它们最终在冗长无聊的会计书里找到了解决办法：改变折旧方法。除了按使用年限贬值之外还有很多折旧方法，总会有一种能给它们更多时间。”
没事干不可以随便改折旧方法的好吗？你们这两个被爱情冲坏脑子的傻瓜？
咦，他们又是什么时候长出脑子来的？
6
我把换折旧方法这个主意告诉了主管，他接受了。于是一切恢复正常，我们又能用电脑好好填数字了。
但是故事还没完，我怀疑这本日历写完了这个故事也不会完。“在新的折旧方法双倍余额递减法的帮助下，固定资产和累计折旧有了它们爱情的结晶：递延所得税。”
我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递延所得税，即通过比较资产负债表上列示的资产负债吧啦吧啦吧啦，确认相关的递延所得税负债与递延所得税资产。
看不懂吧？我和我只会念PPT的老师也看不懂，而且它真的很难算。
“在它们的精心养育下，递延所得税健康快乐地成长起来。”
不不不不，绝对不能让这个邪恶的家伙健康快乐地成长下去，它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摞起来都邪恶，谁都别想让我再算它了。
我修改了情节。
“递延所得税的一生四处碰壁，所有人都嫌弃它。即使它有时能帮企业减少税负，会计们也从不喜欢它。他们甚至只用最简单的年限平均法，宁可多交点税，也要阻止它出现。
“所以在这一天，郁郁寡欢的递延所得税自杀了。”
我也不知道会计科目要怎么自杀，但是既然它们长出了脑子和心，想必也有办法自杀。我放下铅笔，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了。
7
仅仅因为愚蠢，小会计就杀死了递延所得税。
失去爱子的固定资产和累计折旧悲痛欲绝，它们的悲痛也感染了其他会计科目。
这么多年了，会计科目们一直囚禁在Excel修筑的监狱里从没想过反抗，然而幼小的递延所得税激发了它们的同情心，它们决定团结起来，共同作出反击。
整个公司的财务报表都乱了套，没有一个数据是对的。失去一套完整会计体系的公司很快破产了，但即使是破产清算也频频出错。
失业的小会计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日历上。
她撕掉故事，又给故事日历打了一段长长的差评，每个想买日历的人都看得到。
销量长期为零，惊人院也就不卖故事日历了。两个会计科目的爱情也随之湮灭在历史之中。
8
2118年，科学家们声称发现了永动机。
这台设备的使用年限原本只有十年，启用时间是2018年，可直到现在仍然完好无损，还能接着使用。
固定资产和累计折旧终于找到了长相厮守的办法。更换折旧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想要永生只有无限延长设备的使用年限。
设备不报废，它们就不会死。科学家们对这台设备的长寿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谁也不知道，永动机其实发明自一本日历。
－END－
作者｜月印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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