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7-11便利店的少妇
成年人童话三部曲之《爱的失勇症》
朋友圈“仅自己可见”的人，容易孤独终老。
地标：北京百子湾“魔方公寓”1104室
作为一个新锐画家，丈夫又经营着一个很成功的画廊，下个月就要过30岁生日的何欢，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生赢家。
可是眼下，她却是跌跌撞撞，脸色惨白地奔进魔方公寓。手指因啃咬而出的鲜血沾在了米黄色的风衣上。
塞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一声比一声尖锐，简直要刺破她的耳膜，夺她的命——何欢终于忍不住，两手捂住耳朵，无力地蹲了下来。
1
1104室。
金色的门牌号，被擦得闪闪发亮。
何欢面无血色地站在门前，哆嗦着按响了门铃，几乎是同时，1104室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脸色同样苍白的男子，戴着一顶鸭舌帽，出现在何欢面前。他的五官，掩映在鸭舌帽檐的阴影中，看不清楚。
这是一个模样非常清秀的男子。
“你怎么来了。”他张望了下四周，11层楼道里一片空寂，于是闪身让何欢进来。
“莫泽，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何欢径直走进房间，颓然坐在沙发里。她的手一直在抖，眼圈又红了。
莫泽没有回答她。他全部的注意力，被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里的新闻给吸引住了。
“关于本次德世佳拍卖行爆出的，卖主柯克明花费280万人民币买到假画事件，如今已经愈演愈烈。柯克明表示，会对拍卖行和委托拍卖作品的收藏家提起诉讼。本台就此事件询问了相关法律人士，对方表示，此类诉讼要想打赢难度较大。因拍卖行就拍卖会所发布的《拍卖图录》中刊印的业务规则明确规定公司及其职员、代理人不对其意见的准确性（包括作品真伪）承担任何责任······”
女主播还在一板一眼地念着新闻内容，莫泽轻轻喘了一口气。他扭过头看着何欢，问道：“李锡林没事？”
“他怎么会有事。他是这条制作拍卖假画产业链中藏得最深的那个人。”何欢心不在焉地说，眼下，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莫泽要离开自己这件事上。她凝视着莫泽，又一次重复道：“你为什么要瞒我？”
“我瞒你什么了？”莫泽不耐烦地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机，随后，抓过桌上的一包香烟，动作熟练地抽了一根出来，“啪”的一声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
隔着一层烟，何欢泪眼婆娑，她真不理解，莫泽的这一份淡定，是从何而来？
“不管你走不走，我都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这婚，迟早要离的。”何欢颤抖着，终于说出了心底里的话，“你再等等我，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真的。给我点时间。”
何欢说的“他”，是指结婚三年的丈夫李锡林。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真的因为爱他。但是现在想要离婚，也是真的因为不爱了。
“何欢你听我讲，我真的不想破坏你的家庭。”莫泽的烟抽得更凶了。他的脸，一直都躲在阴暗处，看不清表情，但是语气中的焦灼却是暴露了情绪，“半年前，我就不该出现。现在，更不该留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忽然暴躁起来，狠狠扔下抽了一半的烟。
何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哀求着说：“别走好吗？我可以重新给你租个住处。他找不到我们的。”
“有什么用？”莫泽嘴角抽搐了下，扭过头，平静地说：“我不想你一辈子都被他要挟造假。你那么有才气，却因为我浪费在这种方面。”
是的，如今备受关注的假画事件，主要造假人就是何欢。不过，她只负责画画，至于其他环节如何运作，一概不知，也从不过问。
2
嫁给李锡林的时候，何欢真的以为，他是爱她的。
李锡林在认识她一个星期后，就和结婚十年的妻子离婚。因为他说，何欢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他要堂堂正正，以单身男人的身份来追求她。他不能让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受到一点委屈。例如，被人认为是道德沦丧的小三。
李锡林出现在何欢生命中的时候，是以一个事业有成、外型儒雅、知识广博的完美形象出现。虽然他比何欢大十二岁，但是，年龄怎么会成为爱情的障碍呢？
何欢不在意。李锡林当然更不在意。
认识李锡林以后，何欢日日夜夜沉浸在他为自己铺设的玫瑰生活中，俨然成了住在城堡中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羡慕她。人人都说，何欢上辈子是拯救了整个宇宙吗？为何能让如此优秀的李锡林，为她着魔为她痴狂。
何欢以为，“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指的就是她和李锡林的未来。然而，现实如惊堂木，响亮地惊醒了沉溺在爱情和幻想中的何欢。
婚后第二个月，李锡林就迫不及待地要她开始画假画。
直到此时，何欢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哪有什么“此生非你不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可以将名家的画，模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震惊过后，何欢当然是拒绝的。但是，哪里禁得住新婚丈夫的软磨硬泡？直到后来，李锡林恳求她，画上那么几幅，让他画廊的资金周转下就行。
她终是如了他的愿。
后来，这些伪而不劣、艺术价值极高的赝品，成功地在拍卖行卖出了好价钱。
再后来，何欢成为了李锡林的摇钱树，当然，也是制假拍卖行业的摇钱树。
那些画假画的岁月，让她痛苦，也让她对李锡林的爱，一点一滴地消失在老宣纸上落下的每一笔中。
直到后来，她见到了莫泽。
3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淡金色阳光透过画廊的大幅落地玻璃窗，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明亮。
何欢蜷缩在画廊角落的浅咖色沙发里，望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发呆。
忽然，何欢的身子震动了，无数的阳光在她身上碎裂。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子猛地凑近窗前，将脸紧贴在玻璃上。
站在街角巷子边的那个人是谁？
深咖色上衣，黑色长裤，戴着一顶鸭舌帽，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指上夹着一根烟。
他到底是谁？已经连续三天见到了？而且每次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抽了一根烟就走。
如果说，一开始他并没有引起何欢的注意，可是就在刚才，阳光斜射的角度，不偏不倚地将他被鸭舌帽檐挡住的五官，照得清清楚楚。
何欢的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心怦怦直跳。左手指上被咬破的皮肤，渗出一丝丝猩红的血迹。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
何欢站在巷子阴暗的角落里。然后，她真的看到了他——背对着她，站在街角处，凝视着画廊。
何欢的心跳的如此厉害，简直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明明浑身绵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好像自己什么都没说？还是怎么了？总之，这一切的记忆都模糊了。
她只是记得，自己抱着他哭得无法遏制，而他在最初的手足无措后，终于，也一下子抱紧了她。
他说，他现在叫莫泽。
两个成年人，在街头哭成一团。
后来，莫泽说要走了，何欢不允许，她说：如果你敢再一次离开，我就自杀。
或许，是因为何欢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地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好晴朗”，于是，莫泽退缩了。
莫泽不敢。
莫泽怕何欢做出极端的事情。
于是，莫泽留了下来。可是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好。虽然他不说，但是他身上的伤痕，粗糙的手，暗黄的皮肤，出卖了他这些年的遭遇。
何欢不动声色地给他买了十几套衣服，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然后，又租下了魔方公寓11层1104室。
“现在，该换我来照顾你了。”说着话的时候，何欢眉眼间尽是温柔和依恋，“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一起生活，对吗？”
莫泽没有回答，站在魔方公寓11层向下看，汽车很小，人更渺小。
4
何欢变了，就仿佛是一夜之间，她获得了重生。
是的，如果说，一开始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此时此刻，好好照顾莫泽，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心境的变化，反映在她深深浅浅的笔触下。于是，她再也画不出名家作品中空灵、绝望、寒彻心底的压抑，反而皑皑白雪中，斜斜伸出一根绿色的树枝。
可这，反而让人一眼就看穿是赝品。
如果说最初，李锡林还以为何欢只是偶尔发挥失常，但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此后的每一幅画，都满含蓬勃希望。他敏感地意识到，何欢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她。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李锡林想不出来。他站在何欢新完成的画作前，侧着头，凝视了很久很久。后来，他发现何欢开始热衷于外出。
一个已婚女人，总是打扮的妥妥帖帖，然后毫无理由地消失一整个下午、一整个白天、甚至有时过了午夜才回来，那会是代表什么？
李锡林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去猜，他直接找了人跟踪何欢。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几十张何欢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接触的照片。
有在超市里的，也有在公园、游乐场，甚至还有的是在公寓房里。
当然，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但是也正因为是偷拍，所以看得出来，这一对男女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开心，也非常的亲昵。
四月的天，微微带着一点凉意，李锡林心里产生了恐惧，一种就要失去何欢的恐惧。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是喜欢何欢的。虽然一开始，他总以为自己更喜欢的是她的画。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坐到天亮，烟灰缸里，满是香烟头。然而，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何欢提出了离婚。
“日子过的实在太辛苦，所以才想要离婚。”何欢坐在餐桌前，垂着头，字斟句酌地说。
“太辛苦。”李锡林再也没想到，何欢居然会说出这三个字。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何欢，“看看你的衣柜，看看你的车子，看看你所拥有的这一切，多少女人求之不得？你居然给我说，太辛苦？”
何欢抬起头，双眼凝视着李锡林，两手交叉平放在膝头，心平气和地说：“是的。物质上，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是，我实在受不了画赝品时，从心底里，一直蔓延到四肢每一寸的痛苦。”
“有那么痛苦吗？”李锡林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讥讽，他伸过手，拿起餐桌上的三明治，又起身倒了一杯咖啡，随后，用了然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何欢。他咽下了一句话：如果没有这一切，你拿什么养那个男人？
何欢自然是不知道这许多。她知道李锡林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所以，他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
但是，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何欢觉得很头痛。如果她不能很好解决这件事情，只怕莫泽会再次离开她。
因为莫泽说，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5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何欢搞不清楚。她呆呆坐在魔方公寓11层1104室的咖色沙发里，看着莫泽将衣服塞进行李箱，慌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你别走，再给我点时间。我不会把事情搞砸。我总有办法和他离婚，然后我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一切重头开始。”何欢眼泪决堤。眼前，又出现了李锡林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就在自己来到魔方公寓之前，李锡林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说：“如果想要离婚也是可以的。但是，恐怕我会告诉全世界，住在1104室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怎么知道！”何欢大惊之下，身子连连倒退，跌落在沙发里。
“我怎么知道？”李锡林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欢啊何欢，你也太小看我了。”
知道何欢有外遇后，李锡林去了魔方公寓1104室一趟，找到了莫泽。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找到的，不只是妻子的外遇对象，更是一段令人难以启齿的过往。
“我说，你想要和莫泽，哦不对，她应该叫何泽吧？总之呢，你们想要在一起，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想过万一她身份暴露了，警察是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过去的那一点小问题。”李锡林慢条斯理地说。此刻的何欢就像是他手掌心中的一尾小小的鱼，无论怎么跳，都逃离不了。
果然，何欢只是睁着惊恐的眼睛，死死咬着左手手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指咬破了，鲜血从她嘴角流了下来。但是她恍然未觉。
李锡林将身子凑了过去，用带有恶意的眼神看着她，笃定地说：“不过有我。我会把她安排妥帖，离我们远远的。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给我画下去。终究我们会创下一番事业。”
“你说什么？”何欢颤抖着，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急急地说，“你说什么？你赶她走？”
“我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提出的。”李锡林抽出了被她抓着的胳膊，讥讽地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为了你，她可以牺牲一切。多么伟大。”
6
时光倒退十五年。
那一年，何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何泽，妹妹叫何欢。
那一年，何父因为投资失败，欠了高利贷很多钱。
亲戚、朋友，没有人肯借钱给他们。相反，没有催着他们要钱，已经是对夫妻俩最大的帮助。
而银行，怎么可能放款给他们？
何父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发。何母，一个颇有前途的女性画家，开始没日没夜画画。她拿着自己的作品，到处去兜售。但从前还愿意以合理价格收购画作的画商，此时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压低价格，趁火打劫。
绝望中，何母终于向现实低下了头，她放下了艺术家的尊严，开始加入了赝品的绘制行列中。
虽然何母挣得钱不少，但始终都跟不上高利贷的吸血节奏。
与此同时，何泽和何欢，出落的一天比一天漂亮，成绩也是好的让人无法挑剔，甚至，姐妹俩都继承了母亲画画的天资。
小小年纪，她俩就获得了全国性比赛的金奖。
“日子总是会一天天好起来。”何母在调制赝品颜料时，总是这样对自己说。那时，她的嘴角还会有一丝微笑。
可是这一丝希望，被彻底打破在一个寒冷冬夜。
两个喝醉酒的男人，将何欢家破旧的铁门，敲得震天响。
“我说何总，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了。兄弟们都等着你还钱回家啊！”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一身的酒气，凑近何欢父亲，将他重重一推。
何父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光头男和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抢步进了屋子里。这时，何母也穿好了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鸭舌帽男子看着风韵犹存的何母，不禁“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靠近何母，一把抓着她，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听说你是艺术家，看不起我们？呸。老子今天就要你······”
“不要，不要，老总。钱，我们一定会还。”何父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鸭舌帽身边，抱住他大腿。
鸭舌帽男子喝得太多了。他被何父拉住，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滚。你个死老头子。今天老子就是要爽一把。”鸭舌帽男子已经完全疯了，他掏出刀子，对着何父捅了过去。
光头男一看要出事，顿时清醒了。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拉开鸭舌帽，结果反而自己也摔倒了，脑袋磕在柜子上，一时间晕了过去。
正在这时，何欢和何泽，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看到父亲身上流着血，母亲被一个蛮横的男人狠狠按住，何欢脑袋里轰的一下，顿时血往头上涌，小小年纪的她，一瞬间眼珠都红了。而何泽，却是冲了到了父母身边，死命想要把鸭舌帽男子来开······
正在这时，何欢一声不吭，脸涨通红地跑过来，手里抓着一把尖锐的大剪刀······
“不要！”何泽放声大叫。
凄厉的声音划破了暗夜的最后一点沉寂。
何欢嘴角抽搐着，毫不迟疑地将剪刀扎进了鸭舌帽的背后。
鸭舌帽即使喝再多，此时也被剧痛震醒了。他回过头，狰狞地看着何欢，一把就抓起了瘦弱的她。
可是此时，何欢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虽然挣脱不了鸭舌帽，但是，她将一直紧捏在左手里的美工刀，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了鸭舌帽的眼睛。
“啊！”
鸭舌帽男子发出震天响的吼叫。他扔下何欢，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忽然冲出了房门，但是随即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后来，鸭舌帽再也没爬起来。他的脑袋后面，涌出了鲜血，在水泥地上，猩红的鲜血蔓延开来。
何欢站在门前，长长的黑发垂在肩头。她手里抓着剪刀和美工刀，绣着金色花纹的白色睡袍上，到处都是红色的血，甚至，血还滴落到了光着的脚背上。
何欢没有哭，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她一直站着，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面无表情。后来，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
7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动。
戴着手铐、脚链，走路好沉重。
长长的走道，好黑暗，好潮湿，自己是要走去哪里？
“不要抓我。”
“不要抓我。”
何欢喃喃自语。是的，自己是在监狱里吗？要死了吗？她垂着头，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前走。可是，到底哪里是终点？
下雨了。
何欢的脸上，忽然湿漉漉的。怎么还有人抱着自己？好紧啊，真不舒服。有个声音在说，说对不起她，没有好好照顾她，没有尽到姐姐责任。
何欢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为什么自己觉得好冷，又好热。她呼出的气，怎么都是滚烫的。
“我走了。马上警察要来了。”
“何泽，你不能走。”
“不行。我不走。妹妹就要被抓走。”
“何泽。你。”
“妈，别担心我。妹妹会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妈，从此刻起，人是我杀的，你一定要告诉她。”
“妈，你别哭。我走了。我不会有事的。”
房门关上了。何欢忽然心头一松，头一歪，终于睡着了。
后来，何泽顶着杀人犯的罪名，一直逃亡在外。
再后来，何欢考上了美术学院，和李锡林结了婚，衣食无忧，前途无量。只是每次画赝品，都会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曾经的一切。而为自己顶罪出逃的姐姐，她去了哪里？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面吗？
午夜梦回，何欢躺在床上，无数次地想着当年，如果拒绝了姐姐为自己顶罪，那么此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的呢？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流浪在外，还要躲避警察追捕······
何欢不敢去想。
于是，她只得缩紧了身子，抱住了温暖的被子，躺在柔软暖和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呼呼吹着，辗转反侧。
然而，生命对何欢始终不薄。最终，十一年后，她再次见到姐姐。
只是，再次相见时，流浪在外的“何泽”，已经改名为“莫泽”。何欢说，要让她来照顾姐姐了。
莫泽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日日夜夜，流浪在外，莫泽最思念的人就是家人。可眼下，父母都已经先后去世，她唯一的亲人，就是何欢了。于是，她告诉自己，就待一阵，过一阵就走。
可再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引来李锡林的注意，并且最终揭穿了11年前，姐妹互换身份的往事。
8
“所以，你真的要走吗？”何欢将身子蜷缩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莫泽，她已经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然后······是要准备扔掉？还是烧了？
何欢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接口，冷冷地说：“她不走，我们都会出事。”说这话的，居然是李锡林。
何欢和莫泽转过身，他怎么会进来？
“就你们这种连门都没有关紧的人，还能指望你们做些什么事？”李锡林鄙夷地说，走进了公寓房里。他看了一眼莫泽，说：“你什么时候走？车票都给你买好了。”
莫泽没有说话，只是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整个人，站进了阴暗中。“那么，我走了。”她温柔地看了一眼何欢，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李锡林，说，“不要再逼她画赝品。”
“哦？你还能命令我？”李锡林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以为你是谁？”
“她是我姐姐！不许走！留下来！”一直低着头，不停啜泣的何欢，忽然爆发了。她瞪大了眼睛，拼命克制自己，“李锡林，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所有的财富，我都分你一半。我明知真正的凶手是你，可是我却没报警。”李锡林咄咄逼人地说，“你可以选择不画。她也可以选择不走。当然，我更有报警的自由。”
何欢气得脸色发白，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着莫泽，厉声说：“你别走。”
“哟，她不走，万一被警察抓住了，这么多年的苦，不是就白吃了？”
李锡林的话，是压倒何欢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欢两眼狂乱地看着李锡林，顺手抓起桌边水晶台灯，猛地向他头上砸了过去。
“何欢！”一声凄厉的叫声，顿时，撕破了整栋魔方公寓的安静。
9
李锡林很不走运。水晶台灯破碎了，其中一块碎水晶，砸到桌上，然后反弹，最后插入到他的大动脉里。
百子湾魔方公寓1104室内，就像被血洗了一样，李锡林的鲜血，喷溅在房间里的每一寸。
何欢尖叫起来，眼前，又一次出现鸭舌帽倒在楼梯口血泊中的场景。
那么多血，漫天漫地。猩红色，怎么都刷不掉。
何欢抖得厉害，牙齿在上下打颤，她抱着身子缩到床的一角。
门外，是聚集了很多人吗？她好像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可是怎么忽远忽近？以及，莫泽呢？
对，莫泽呢？
何欢的身子动了动，茫然地在屋子里找来找去，可是，视线怎么都聚焦不起来。
直到后来，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说，“不要怕，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欢欢，你要好好过下去！”
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全。
何欢颤抖的身子，慢慢地，好像平静了点。然而就在此时，警车的鸣笛声音，就像是一瞬间，出现在自己耳边。
何欢一下子推开了莫泽。她神经质地站起来，可是，却从床上滚了下去。
她要跑，要跑，不能在这里束手待毙。可是好多人，怎么跑？好多人，都围在公寓门口，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吗？他们为什么要堵在门口？
何欢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又杀人了？是鸭舌帽对吗？对，就是他。
何欢的脑袋糊涂了。她坐在地上，忘记站起来。而此时，莫泽却异常冷静。她脸色苍白，将何欢拉起来。
这时，围在门口的人被驱散了，两名巡警冲了进来。
“谁杀死了他？”
“我。”
莫泽迎向了警察。何欢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同样的情景，又一次出现了吗？
何欢忽然觉得好冷，她爬到角落里，双手抱着头，缩成一团。可是耳边，怎么又出现了那段话：
“我走了。马上警察要来了。”
“何泽，你不能走。”
“不行。我不走。妹妹就要被抓走。”
“何泽。你。”
“妈，别担心我。妹妹会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妈，从此刻起，人是我杀的，你一定要告诉她。”
“妈，你别哭。我走了。我不会有事的。”
············
何欢哭了。她看着何泽，冷静地告诉警察，是她杀死了李锡林，因为他家暴何欢。
“都是我做的。”莫泽扭过头，看了一眼何欢，嘴角边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11年前，我杀死了一个放高利贷的，我的真名，叫何泽。”说完，莫泽忽地转身，冲到阳台上。
一阵惊呼。
没人反应过来。
莫泽跳下了11楼。
而在这个过程中，何欢也一直没有敢迈出12年来日思夜想维护姐姐的那一步。
10
一切都结束了。
李锡林死了。
莫泽死了。
只剩下何欢，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何欢睁开眼，闭上眼，看到的都是姐姐的脸，而她，是亲手送姐姐上黄泉路的那个人。
何欢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薄情。
午夜两点，这座城市昏昏欲睡。
何欢穿着藏青色风衣，围着浅咖色围巾，幽灵一般地站在马路边。她痴痴地看着魔方公寓，有人亮灯，也有人关灯。
可是，不再有莫泽。
何欢走进了7-11，在便利店晃了一圈后，漫无目的地拿了一瓶酸奶。
“这款酸奶很好喝哦。”说话的是便利店小哥林小白。他站在收银台前，冲着何欢温和地笑了笑。
何欢绷紧的神经，似乎有点点放松。结账时，她看到收银机前，放着一个小纸箱子，里面扔了十几个手机。
都是旧的，款式不一。
“手机主人会来认领它们的。”林小白一本正经地说。
何欢拘谨地笑了笑，拿着酸奶走到了便利店卡座上。
这是莫泽最喜欢的一款酸奶。
何欢叹了一口气，将酸奶打开后，放在一边。发了好一阵呆后，习惯性地点开了朋友圈。她有一大串的，设置为私密的朋友圈记录：
11月2日：真的见到了姐姐。原来，真的不是我的幻想。
11月3日：姐姐决定留下来了。我激动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下午和她一起去买衣服。
11月4日：给姐姐染头发，怎么感觉好像一时间，回到小时候她给我扎辫子呢？
············
这样的记录，几乎每天都有。
看着这些内容，何欢忍不住微笑起来，直到后来，目光停留在1月1日：她拉着莫泽的手，奔跑在游乐场。
这一天，阳光很好，风很轻柔，虽然气温很低，但是，她俩脸红红的，快乐地就像是重新回到了19岁之前。
那时，家里没出事。父母将她俩宠成了小公主。
看着看着，何欢眼眶红了。如果可以，真想回到和莫泽在游乐场的那一天——小丑在快乐地扔着球，成串的气球飞扬在上空，花车表演开始了，童话里的人物们冲着乐园里的游客们挤眉弄眼······
想着想着，好像听到了莫泽的声音。
“欢欢，快过来，有辛巴达哦！”莫泽冲着自己大叫，“哇，还有烟花！”
何欢呆住了，此时她正身处游乐场，欢乐的游人们将她簇拥着，挤向了莫泽。
2019年5月3日凌晨3点，何欢穿越进了与莫泽美好记忆的朋友圈。
林小白腰酸背痛地整理好货架，站起身来。这时，他看到刚买了酸奶的女人消失了，座位上，只剩一只手机和一瓶没有喝过的酸奶。
林小白耸了耸肩，将桌子收拾了，然后，把手机扔进收银机边的纸箱子里——手机，又多了一个。
午夜三点的百子湾7-11，可以让人穿越进朋友圈。
只是，有的人最终会选择从朋友圈出来；有的人，则会选择逃避，永远留在朋友圈美好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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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小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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