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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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向我90岁的女友求婚



七十年了,别等了,我回来了。


1

“倒计时三分钟。”


总控制台的屏幕上切入了红色的倒计时表,我这才一身轻松地靠回了主控椅上,伸了一个懒腰。


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上面精准地显示了这次航行的路线和进程,只要完成这最后的跃迁,我的飞船就会回到太阳系中。


我松开了驾驶室的安全带,走到休眠舱边上,调整好休眠模式后躺了进去。按照设定,两分钟后我将会在休眠舱内进行深度休眠,而飞船也会切换到自动模式,按照设定的航线完成星际跳跃,结束后,我才会被再次唤醒。


虽然这样的一次跳跃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但对我来说,只需要睡一觉,醒来时便到家了。


躺进休眠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贴在舱壁上的照片,那是一个青春靓丽,笑容甜美的女孩儿,她是我的女朋友。这次航行结束,我就会从一线退居二线,不再参与如此长途的航行任务,能长期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编号T73150,舱门已关闭,现在进入休眠模式。是否确认?”


休眠舱里传来了控制系统的声音,同时我的眼前跳出了新的界面。


“发送一段语音邮件给我的甜心。”我说。


瞬间,发送邮件的界面切入,声音响起:“请输入邮件内容。”


“亲爱的,我带了一颗星星给你。Star ring。”


说完,我按下发送键,随后确认休眠。


休眠气体从舱体的四面八方缓缓喷出,我闭上了眼睛,渐渐陷入沉睡。


2

“喂,醒醒!别睡了!”


我的意识就像游魂一般,被这声音强行拽回了自己的身体,眼前是一阵刺眼的白光。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肥胖臃肿,满脸带着鄙夷神色的中年女人。


“这都几点了,你还睡!今天还要去周婆婆家做事呢!整天都跟只猪似的睡不醒······”胖女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


我从单人床上坐起来,挠了挠头。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卧室,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只剩一张书桌。墙体一片雪白,就连所有的装饰品也都是白色的。


对了,这里是北京的一家护理中心,我叫董瑞,是这里的一名普通护理员。


“还坐着呢!我说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胖女人见我没动,又气冲冲地向着我走过来。


我没说话,径自把身上的短袖脱了,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走到书桌边上,从椅子上拿起护理员的制服穿上。


“怪里怪气的。”胖女人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她是这家护理中心的主管,我平时叫她潘姐。虽然她说话很讨厌,但是如果不是她,现在我可能还在流落街头。


三个月前,我恢复了意识。一群身穿白大褂,不知是研究员还是医生的人告诉我,我发生了意外,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很久,我的记忆受损,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觉或者错乱的记忆。


同时,他们问我,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曾经从事什么工作。


“我叫董瑞,编号T73150,是一名星际航天员。”我开口道。


站在最前面的人看了其他人一眼,提了提眼镜说道:“你叫董瑞没错,但你不是什么星际航天员,目前我们调查到,你刚刚因为失业而发生意外。”


回忆到这儿戛然而止,我穿戴好了护理员的衣服,提上随身携带的急救箱,离开了房间。


3

周婆婆今年已经90岁了,一个人住,听说她没有子女,所以福利院把她委托给了护理康复中心。


但是周婆婆坚持不住进护理康复中心,一定要住在自己的家里,所以经过多方协调,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意愿,每天让护理员上门服务。


而我就是专职照顾周婆婆的护理员。


她的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平常行动都需要坐轮椅。潘姐告诉我,她前几年得了脑退化症,记不得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记起我。


“哎呀,阿瑞来啦。”周婆婆看见我,忽然眼睛一亮,就像是看到了冰淇淋的小孩。


“早啊,小甜甜。”我笑了笑,把药箱放在门廊边的柜子上,走进门。


周婆婆喜欢别人叫她小甜甜,虽然每次我都会联想到小甜甜布兰妮,这个不论哪里都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今天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她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就全都是褶子的脸这会儿显得更深了。


“你喜欢的巧克力派。”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那是我在路上的蛋糕店买的,趁热,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所以说,那么多护理员,我就是最喜欢你了。”周婆婆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大口大口吃起来。


热乎乎的巧克力酱被她吃得满脸都是,但她也不在意,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今天想要做什么?”我拉开房间里的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


“小公园的郁金香开了吗?我想去看花。”她吃完了巧克力派,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仰起脸来说道。


“嗯,今天天气不错,可以看花。”我点点头,一边回答,一边收拾着她的房子。


打扫时,我意外在她的沙发底下发现了一个铁盒子。


“这是什么,小甜甜?”我晃了晃手里的铁盒子问道。


这几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在周婆婆家收拾,替她打扫,她家里所有的摆件我都再清楚不过,但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别动!”她一回头,看到了我手里的铁盒子,立马激动起来,“快还给我!”


我怕她心脏不好,连忙把盒子还给她,看着她紧张兮兮地抱着那个玩意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顶部的铁皮。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份了,外部满是铁锈,上面的图案也斑斑驳驳,似乎是几十年前流行的花样。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这是诺言。”她一脸认真地回答,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了盒子。那里面装着一叠报纸和一张照片。


我伸长了脖子,看见照片里是一对年轻男女,虽然相纸已经破旧不堪,但依稀还能看清两个人的容貌。


我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4

“您好,我是中华媒体报的记者,我想请问一下,对于长途宇宙航行,您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体验或者想法吗?”


人群中忽然站起一名年轻靓丽的女子,微笑着问道。


“航天事业不断发展,所带来的好处是,人类不仅仅能够游览太阳系,通过星际跳跃更有可能将人类文明拓展到更广阔的地方。”我微笑着说出了十分官方的答案。


“但是宇宙中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奥秘,星际跳跃是否会对宇航员产生什么伤害或者影响呢?”


我飞速看了一眼身边的主管,然后继续回答道:“真要说影响的话,可能是在宇宙中没有地球重力,人老得没那么快吧。可能这就是女性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


我说完这话,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当然,也包括提问的那个女孩。


这一笑,我的眼睛就再也没能从她的身上移开。


发布会结束之后,我找到了这个女孩,并且邀请她共进晚餐。


“董先生,我们媒体记者很忙的,今天下午刚刚开完发布会,晚上我就要写出通讯稿,真的没有时间。”她抱歉一笑,委婉拒绝。


“如果只是发布会上的内容,那你的稿子和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耸耸肩,“你难道不想知道一些特别的内容吗?”


她一愣,大概是没料想到我会这么说,于是很快又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那好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摊开手,掌心多了一颗巧克力。


看着凭空出现的巧克力,她似乎有些惊喜,耸了耸肩,笑着回答说:“我叫周丽。”


5

“我想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这一次,我又重新坐在了之前为我鉴定的脑科疾病医生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


几个月之前,他们向我解释我的身份时,我便将信将疑。毕竟关于星际航行的一切记忆都太过于真实,就连细节末梢我都记得很清楚。可他们却告诉我,我是一个普通人,我记忆里的一切都不存在,都只是我昏迷时产生的幻想。


我记忆中的家庭住址已经没有了房子,住在周边的人也没有听说过我,我联系不到任何亲人朋友,特别是我的爱人,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确实是自己出了问题。


渐渐的,我开始接受他们的说法。我曾经有过想要成为宇航员的梦想,所以在失业昏迷后,才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做成了一个长久的美梦。


直到我看到了那张照片,这个想法被完全击碎了。


照片上的年轻男女就是我和周丽。


周丽,那个我最爱的女人。


她在我的面前,我却一点儿也没有认出来。因为她已经从一个20多岁的妙龄女人变成了一个90岁的老婆婆。


我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还是发现了。”


接待我的还是上次那个戴着眼镜,脸色苍白,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男医生。


“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我很愤怒,自己明明为航天事业贡献了一生,却换来了这样的下场。


“因为我们不知应该如何告诉你真相。”医生叹了口气,道,“你的飞船按照航线返回后,休眠舱对你进行了复苏,但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你并没有醒过来。”


“我······难道睡了这么多年?”我心头一跳,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的。”医生点点头,一脸严肃道,“我们给你做了多项检查,发现你身体内的基因出现了不可逆的改变。但是就当时的技术,我们还不能确认这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在对你的观察中,我们发现,你不会衰老。”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在休眠的过程中,你没有一丁点衰老的迹象。”


“那现在呢?”我连忙问道。


他低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有说话。


“我懂了。”


我恍然道:“所以你们什么都不说,随便塞给我一个身份,让我重新回到社会。目的就是为了继续观察,我是不是会继续衰老?”


“是的。”


“那在我昏迷的这些年,她知道吗?她来找过我吗?她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一想到周丽,我就止不住地流出眼泪来。


“你一直睡在研究所里,她没法见到你,但是都会写信,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他从身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整个箱子,推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面前的纸箱,满脑子都是周丽灿烂的笑容。


6

再次回到护理康复中心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变了。


潘姐还是如往常一样,一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别人骂骂咧咧,唾沫星子乱飞,全身的脂肪都在颤抖着。


我原本非常厌恶她这个样子,但此刻看着她,脑子里竟然不自觉地会把她看成一个只有七、八岁的胖嘟嘟小女孩儿,因为被人抢了玩具而冲上前和人推搡。


而那些脑退化症的老人、行动不便的老人,此刻在我眼中就像是曾经大学里的靓丽男女。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拿着手机,或是背着书包又或是三两成群,嬉笑怒骂。


“愣在这儿干嘛呢?”潘姐这时候回过头看到了我,冲着我大声嚷嚷道。


“我想申请做周婆婆的驻家护理员。”我对潘姐说道。


她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笑,满脸嘲讽:“驻家护理员?你可要知道,周婆婆现在能有上门护理都是和社区沟通了好久才破例通过的,她没有亲人朋友,也没什么存款,驻家护理员你就别想了。”


“我不收钱。”我又道。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不要工资。”


“你是不是疯了?”潘姐失声尖叫道。


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她身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于突兀了。于是立马收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想的?”潘姐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不起,我不方便和你说,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必须要24小时陪护她。你也知道,周婆婆的时间不多了。”我感到抱歉,忍不住低下了头。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问问中心主任。”潘姐停顿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先离开了。


“麻烦你了,潘姐。”


等到她离开之后,我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房间。


在这个小房间里住了几个月,但是随身的物品却少之又少。我坐在床上,翻开了枕头,从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这大概是我唯一的私人物品了。


里面是一个戒指。


那是我为周丽准备的,Star ring。


7

“这次的航行要去多久?是不是非常遥远?”


周丽靠在我的怀里,脑袋枕着我的肚子,手上还在翻查着这次星际航行的相关新闻。


“大概需要两年。就距离而言,的确是很远,就是从银河系的这一头到了那一头,说不定还能遇到外星人呢。”我抚摸着她的长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梢。


“这么久?”周丽的语气显然有些失落。


“不过这次去的地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矿物质陨石,外观看起来只是黑漆漆的石头,但是在月光下会发出点点星光,所以被称为星陨。”我说道,“我应该是有机会能够找一小颗带给你的。”


“真的吗?”周丽忽然坐起了身,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满眼期待。


“你不是一直没有看上商场里那些普通的戒指吗?”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既然地球上没有你满意的,我就去外太空找咯。”


“你真是太可爱了。”周丽大笑着扑了上来,捧住我的脸左右亲。


我的内心就像是一个蜂蜜罐头,满出来的甜。虽然我也知道,关于这种物质的现有资料并不多,我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带回来一部分做进一步的研究,但我想,既然是要带回来,那肯定是安全的,至少我留下小小的一颗还是可以的。


等到我抵达指定的星球后,按照指令带回了两块大约一公斤的矿石,安放在宇宙飞船里的隔离舱中。又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放在了自己的宇航服口袋里。


回航的途中,我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就经常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打磨这块小石头。


戒托是原本就有的,只要把石头打磨成星星的样子,放进托槽里就好。


只要一看到周丽的照片,想起她爽脆的笑声,我就忍不住感到甜蜜,也会忘记因为长时间低头打磨产生的疲惫感和眼睛的酸胀感。


我没有告诉她,这枚星星戒指,是想要和她求婚的。但我总觉得,她应该也猜到了吧。


“等我回来,丽。”我轻声呢喃道。


8

“小甜甜。”我一如往常推开了周婆婆家的大门。


她正坐在轮椅上,靠着窗晒太阳,腿上盖着一条薄毯,头歪在一边,好像睡着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转过头看向我:“你来了!”


“今天想做什么?”我宠溺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此刻的我忍不住想要抱紧她,亲吻她的额头,她明亮如星辰的双眼,她的一头柔顺银发,还有她柔软温暖的双唇。


“今天想听故事。上次《红拂夜奔》讲到了一半。”她颤抖着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架。


“好的,那今天我们就讲《红拂夜奔》。”我推着她的轮椅到了沙发边上,然后从书架拿下了那本书,翻到书签标记的地方。


从前,周丽最喜欢的就是王小波,而《红拂夜奔》就是我和她的暗语。每次当我们想要二人世界的时候,她就会像一条水蛇似的缠到我的身上,在我耳边吹气般挑弄着说:“李郎,谈谈你的长安城吧。”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对《红拂夜奔》情有独钟。一时间感慨万千,我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沾湿了书页。


“你怎么哭了?”她看到我落泪,忍不住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


“没事,想到了一些美好的回忆。”我蹲下身,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


“这个戒指好漂亮!”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对这个戒指爱不释手,却又感到疑惑,“可你为什么要送我戒指呢?”


“这本来就是你的戒指,丽。”我微笑着说道。


“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是我的诺言。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低下了头。


“别这么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戒指了,我很喜欢。”她语气温柔,却又透着些俏皮,又抬起手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喃喃道,“真像一颗星星。”


“我爱你,丽。”


她抬头看着我,微微一愣,原本灰暗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抚摸着我的脸庞,轻轻一笑。


“我也爱你,阿瑞。”


9

“怎么样,数据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吗?”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身后问道。


“嗯,没有。”白大褂转过身说道。


那是之前和董瑞谈过话的脑科医生,实际上,他并不是医生,而是航天研究所里的核心研究员。


“仍旧查不到原因吗?”中年男人皱着眉,一脸忧心。


“很可能是他带回来的星陨产生的放射作用,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但是那些陨石都在飞船的隔离舱里,没有外泄。”


“他现在还在做护理员吗?”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也回到了周丽小姐的身边。”白大褂打开其中的一个监控屏,里面是董瑞和周丽,周丽坐在窗边,董瑞在另一边抱着一本书正在念给她听。


“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继续监控吧。有情况再说。”说完,中年男人拍了拍白大褂的肩膀,就离开了。


整间监控室里又只剩下白大褂一个人,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本笔记。他不知道该不该汇报,他无意之间发现董瑞和周丽住在一起之后,周丽的衰老速度以可怕的速度停滞了下来。


也就是说,可能未来,周丽会维持在这个状态,不再继续衰老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白大褂长叹一口气,若有所思。


而屏幕上,周丽一只手正紧紧抓着董瑞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像是星星一般,闪烁着点点星光。


-END-

作者|维C布加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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