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市的诊所，克隆了一个男朋友
你凭什么说我的纸片人老公是假的？
1
星彩是“EKT虚拟世界体验公司”的义脑管理员之一。“EKT虚拟世界体验公司”是目前全球唯一一个研究出完整的虚拟世界——“魔方2号”——的游戏企业。
在大型游戏“魔方2号”中，EKT为玩家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和前所未有的沉浸式体验，玩家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外形、身份和地位——用他们的口号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现实世界”。
而魔方2号的另一特色是，除了玩家以外，魔方2号中存在的所有虚拟人物都有自己的思想。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真正的人”。他们相信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有自己的过去，相信自己的存在，也从不怀疑那个世界的真实性。他们甚至从来不知道有玩家拜访过他们的世界，尽管他们只是被操控在营养液中的人工义脑。
这些义脑利用人类的DNA培养而成，依靠营养液脱离人的躯体独立存活。它们和人类玩家唯一的不同是，它们相信自己真实地存在于魔方2号的世界里。
星彩不喜欢那些义脑，但她的工作就是管理它们。子恺死去之前她还能在这份工作里找到些乐趣，但现在她每天面对着营养管中那一团团难看的肉团只觉得恶心。她现在工作的唯一动力，就是义脑管理的高薪为她消费自己公司的产品提供了稳固的经济保障。
在子恺——她的未婚夫——死去之前，她只偶尔几次接入过魔方2号。这在她这样的高薪阶层中是件罕有的事。大部分有能力消费得起魔方2号的人对它都依赖得很。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工作让她对魔方里的世界不感兴趣。
子恺死后，她几乎像疯子一般爱上魔方2号。 她接入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个游戏通常不会对玩家造成生理伤害，但她知道沉迷其中的危害。现在的魔方对她来说就像毒品，一边摧毁着她的生活，一边给她提供现实所没有的愉悦。
所以这次，她要同魔方2号来一次诀别。
电梯门的突然打开打断了星彩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后直接奔向了魔方接入室，给她开门的操纵员是一个红发秃头的矮个子男人，星彩只见过他两次，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EKT的员工多达数百名，而且各项工作的调动都非常频繁，所以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请进。”矮个子男人侧身把星彩让了进去。
魔方接入室是个像篮球场大小的棚子，几十张白色的“病床”摆成的方阵几乎占据了这里的所有空间。这些“病床”实际上是接入魔方2号的控制器，一大半的控制器上都躺着表情麻木的玩家。在微弱的自然灯光下，这些玩家简直像安眠在博物馆的人类标本。
“请出示你的门卡。”矮个子男人冷冷地说。
星彩从包里掏出门卡递过去。矮个子男人带着她穿过一个个玩家，最后把她领到角落边上的一张“病床”旁。熟悉流程的星彩脱下鞋子，爬上去躺了下来。
每张“病床”旁边都有一台设置器，操纵员根据门卡上的记录设置好她的行程后给她戴上了脑波仪，然后给她打了一剂微量镇静药。
“准备好了吗？”
星彩无声地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祝你玩得愉快。”
2
一个男人顶着大雪冲进了餐厅。他大概30来岁，身姿挺拔，黑色的帽子下是一张长长的脸。他站在旋转门边上抖抖身体，把帽子和大衣挂起来。星彩看到那张古铜色的脸即刻奔过去，两人拥在一起。子恺摸摸自己冻得发红的鼻子，拥着星彩走到无烟区。他们像过去一样在靠窗的红色餐区落座，餐厅暖和的空气让子恺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
“好冷。”子恺把手合到嘴边哈口热气，“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是啊，”星彩把手伸过餐桌，握住子恺白皙的手，“我的家乡从来没这么冷过。”
“西林会下雪吗？”
“从来不会。”
“真可惜。我小时候，冬天还没有这么冷，我会和我爸一起堆雪人，还会在湖边打雪仗。”
星彩把手收了回来，将红色的小包往靠墙的一边推了推，“不会掉到湖里吗？”
“不会，湖都结冰了。”
“你堆的雪人一定很好看。”
“我堆得很难看。你从来没堆过雪人吗？”
“我从来没见过雪人。”
子恺用他特有的那种温柔神情看着她：“这个冬天我们一定要堆一个雪人。”
“太冷了。”
“没关系。”
“这种天气我可不敢待在外面。”
“那我给你堆一个好了。”
“好啦，点菜吧。”
穿着深红色工作服的服务生把菜单放了下来，星彩和子恺都点了一份烤肉饭。吃完以后雪还很大，他们聊到很晚，直到餐厅即将打烊时两人才决定起身离开。
林诺街上银装素裹，雪花纷飞。星彩紧紧握着子恺的手，顶着寒风走向子恺的家。
冷清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不时有几辆车子开过，雪被溅得齐膝高。子恺把星彩推到街道内侧，护着她往前走。
他们停在一栋浅黄色的二层屋子前，复古的木门上挂着“林诺街221号”，这里正是子恺的住所。星彩几乎每次跟他约会都会留在这里过夜。陪他过夜的时候，他总是让她陪他一起看一部电影。子恺喜欢电影，并且很高兴她愿意陪他。
子恺的屋子并不大，摆设有些凌乱，却有一股家的味道。而且屋子比街上暖和得多。
星彩把小包放在茶几上，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子恺打开了电视和碟机。
“今晚看什么？”
“《卡萨布兰卡》吧。”星彩放下咖啡，坐进深红色的沙发里。
子恺顺从地从书架上挑出《卡萨布兰卡》的碟片放进碟机里，转身回到沙发上。他们紧紧搂着看完了电影。
············
星彩看着金黄的阳光打在子恺微微卷起的黑发上，他还在熟睡，脸上挂着婴儿一样甜美又童真的笑容。她俯下身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背部，起身穿上内衣和丝袜。
现在刚好6点整。她走到客厅，从包里掏出笔和信纸，跪在茶几旁写了起来。
亲爱的，我必须离开了。如果你不想失去我，就来找我吧。沿着林诺街往北，一直往前走，在你的迷惑消失之时，我在现实里等你。
爱你的星彩
她装好信纸后吻了一下信封，从小包里拿出一支鲜红的唇膏把它压紧，然后离开了魔方。
3
星彩走出魔方接入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倚在走廊上揉了一会儿太阳穴，好缓解身体的不适。她确实来得太频繁了，魔方2号是一个非常消耗脑力和体力的游戏，远比在其他虚拟现实游戏中累得多。她觉得身体稍微好些后马上离开大厦。走出门口时侯青把她叫住。星彩知道侯青是个好人，但现在她真的要被他烦透了。
“星彩。”他气喘吁吁地把那只肥大的手扶在门上，“你没事吧？”
“没事。”
“你脸色很差。”
“没什么。”星彩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僵硬，赶紧补充道，“可能只是玩得太久了。”
“玩魔方很累的。”
“你说得对，我是玩得太多了。”
“我——”
“还有什么事吗？”星彩赶紧抢口道。
“你的门卡。”侯青说，“你没有还门卡。”
星彩脸色刷地白了。她被自己的心不在焉吓到了，匆匆忙忙地从包里掏出门卡还了回去。
“抱，抱歉。”她略微尴尬地说。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那我就先走了，谢谢。”
星彩急匆匆地奔入下班的人流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定。她走到车站附近才招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八度酒吧，然后从包里掏出深红色的假发和墨镜戴上。伪装过后星彩感觉自己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车子驶入商业街，停在八度酒吧门前。星彩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就走了上去。
她进门后径直走向吧台另一侧角落里的桌子，这是“手术师”同她约定的位置。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正坐在那里。
星彩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相信“手术师”的存在。
“手术师”是利用人工义脑培养出完整的克隆人，再将义脑植入克隆人身体以牟取暴利的部分生物学家的统称。
人工培养出来的脑部尽管拥有完整的脑部功能，却以营养液维持活力。它们被制造出来多是用于军方的侦查，少部分也会用于类似魔方2号的游戏。理论上，用义脑的DNA培育出完整的克隆人体后，再将义脑移植其中，便可以制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克隆人。
这种行为在道德上备受争议，在法律上则是完全禁止的。“手术师”一旦赋予义脑克隆身体，那就意味着“它”不再是思想意识和感觉都被外力操纵的官方财产，而是一个与普通人无异的“人类”。它们的人权成为了一个法律问题。这种行为会引起人们对义脑应用的口诛笔伐和道德谴责，因此移植义脑的行为已经被明令禁止。一旦发现，移植者将会遭受倾家荡产的罚款。从此“手术师”便成为了一个地下职业。
星彩觉得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不多，因为她想不出谁会想要制造一个克隆人，除了她——一个爱上游戏角色的女人。
她在男人对面坐下，谨慎地问了一句：
“林先生吗？”
男人压低声音，用沙哑的嗓声回答道：“对。”
星彩深吸一口气，从包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盒递过去。
“这是50万。偷出义脑后我再给你50万，克隆完毕我会支付尾款给你。”
男人没有接过盒子，而是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星彩感觉得到，那副黑色的墨镜下，他的双眼一定在谨慎地打量着酒吧。
他放下酒杯后把盒子拉过来，翻开看了一下，然后收进大衣里。
“明晚我们就动手。”
“我们······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吗？”
“人越多风险越大，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你也别来。”
星彩知道他说得对，自己并不是一个惯偷的一流助手。但她需要闯进义脑资料汇总室才能查到子恺的义脑编号，而在破解EKT密码这方面她肯定比“手术师”在行。这次的偷取义脑活动她不得不参加。只要偷到子恺的义脑，她就能在现实世界里得到他——尽管是克隆的他。
“偷到义脑后，需要一个星期左右进行克隆和移植，把克隆人交给你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之后发生什么我不在乎，因为即使你暴露后被捕了，也供不出我的名字，明白吗？”
星彩点点头。
“下定决心要做了吗？”
“我们明天在EKT公司见。”
“好吧，”男人说，“把一个游戏角色变成现实世界的一个虚拟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好事，但我只负责收钱。”说完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准备离开。
“站住！”一个巡警从门口冲进来，往男人吼了一声，“待在那里！”巡警掏出警棍，向角落走了过来。星彩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脸因为震惊和愤怒变得扭曲。
“转过身来！”巡警用警棍直指着男人，大声呵斥道，“你也是！把手放在头上，站起来！”
星彩脑子里一片空白，正想抬起双手，男人突然从大衣里掏出一支针筒，一个急转身把针扎进巡警的左肩上，巡警直直地倒了下去。星彩吃惊地张着大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男人拽着肩膀离开了混乱的人群。
他把她拽到小巷，狠狠地掼在墙上。
“你把他引来的！”
“我没有······”星彩颤抖地坐在墙角，不敢直视男人扭曲的脸，“我，我不知道······”
“警察怎么会找上我的！”男人怒吼道。
“我真的不知道······”星彩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
“够了！”男人双手撑着膝盖不再说话，发青的脸逐渐变红。
过了好一会儿，星彩才敢吞吞吐吐地问他：“我们的······我们的计划······”
男人瞪着她，“你知道偷取义脑的罚款是多少钱吗？”
星彩看着他，无力地摇摇头。
“120万！我的哥们上次被抓花的就是这么一笔巨款！他只是偷取义脑，不是培养克隆体！120万，如果你想继续干的话这50万不够，我要你再给我打120万！马上！120万！你想继续的话就马上给我打！”
星彩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4
星彩手表的闹钟响了起来，正午12点了。现在是EKT的午休时间，她自然地伸了一个懒腰，从桌子上慢吞吞地站起来。“欣丽，我到麦香之家吃饭去了。”
欣丽把头从那堆半人高的文件抬起来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回去：“我以为你讨厌那个地方。”
“还好吧，那里的咖喱饭也没有那么糟。”
“那里的咖喱饭糟透了。”
“算了，不说了，我饿死了。”星彩挠挠头发，走向办公室的门口，“我先去吃了。”
“哦，对了，别忘了今天是电梯检修日，你早点回来，不然得爬楼梯了。”
“嗯，我会注意的。”
星彩下楼时在电梯里碰到侯青，她尽量自然地敷衍一下这位好心的大胖子，然后匆匆走出公司。
她穿过马路，走进“麦香之家”。一个穿着便装，手上提着黑色小包的男人在服务台边上对她招招手，星彩跟着他到角落边坐下。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麦克风递给她。
“我从电梯井爬上天花板穿到义脑库。你用员工卡进入义脑库的资料室，查到你要找的编号马上用这个通知我。明白吗？”
星彩点点头，把麦克风收到包里。
“把义脑从公司出口带出的话会被检测到，所以我偷到义脑后马上转手给你。今晚下班前你把它投入排气管，我会把它截住的。清楚了吗？”
“清楚。”星彩有些倔强地说。
“冷静点。我先走了。”
林先生拿起小包走进洗手间，几分钟后他穿着蓝色的制服从卫生间走出来，低调地走出了餐厅。星彩从座位上看到他同几个电梯修理员会合，几人聊了一会儿后一起走进EKT公司，保安自然地放行了。
她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她点了一份午餐，稍微吃了一点后起身走回公司。
星彩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冷静。她走进公司，给保安一个善意的笑容，然后和侯青打个招呼，径直走向另一台还没开始修缮的电梯，按下15楼的按钮。
她的办公室不在15楼，义脑库在15楼。刚刚进来时她看到另一台电梯前立着“修理中，停止使用”的牌子，她猜想“手术师”或许已经甩开那群电梯工了。
电梯停了下来，星彩走上长廊，几个EKT的员工在长廊尽头的饮水机边聊天。她绕过他们径直走向义脑室，用员工卡打开义脑室的门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她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走到这一步的。
义脑室由两个房间组成，她现在所在的小型办公室叫数据汇总室，左右两端各开了一扇门。左端通往义脑室的另一区域——义脑培育室，里面放置着大量的义脑，而右端的门则通往资料室，也就是联络义脑和游戏角色的地方。
数据汇总室的数据记录以义脑的应激性活动为主，而资料室则将游戏角色信息与义脑编号汇总，准确地把义脑的应激性反应传达到魔方2号引擎中，让魔方2号的角色做出相应的行动。如果把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义脑看成玩家的话，资料室则可以看做一个大型的游戏手柄。
星彩依照计划走入资料室，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了义脑检索系统，再输入“林子恺”的角色名字。3分钟后，一串长长的编号在荧幕上显示了出来。
“TCL—OP—KP231—LLLCT22”
她把“手术师”给的麦克风打开，轻轻地喊了一声“喂？”几分钟后，麦克风亮了一下，“手术师”低沉的嗓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
“怎么样？”
“我查到编号了。”
“等等。”对方停顿了几秒，星彩觉得他在录音，“说吧。”
“TCL—OP—KP231—LLLCT22。你在哪儿？”
“我到很久了。”
星彩走到数据汇总室，“手术师”正从天花板往下爬。他双脚踩在一台红外线收集器上，把打开的天窗合上后敏捷地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务包。那应该就是取下义脑的工具。
“把麦克风放在耳边，现在你坐到外面找个地方盯着大门，找到义脑后我会通知你。”
说完男人转身打开了公务包，星彩只好听话地走出义脑室，把门像往常一样锁上。
她走到走廊边，打杯开水倚在饮水机上，尽量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盯着大门。十几分钟来走廊上几乎没人经过，义脑室外的时间像被神奇的魔法放慢了一样，好几次她都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因为焦急差点要冲进义脑室，好在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她的麦克风传出了“手术师”的声音。
“没有你说的义脑！”“手术师”急促地说，“没有这个义脑！”
星彩被“手术师”焦虑和疑惑的口吻吓到了，她跑向义脑室，对着麦克风焦虑地问他：“什么叫没有义脑？”
她推开大门，“手术师”正站在数据汇总室中间，脚边搭着那个黑色的大包，满眼戒备和讶异地看着她。
“发生什么了？”
“我说了，”男人无奈地耸耸肩，“找不到你要的义脑。”
“找不到······不可能有错！对，或许是错了，对，我的编号错了，我再去搜一遍编号······”
“我觉得不是编号的问题。TCL—OP—KP231—LLLCT22，对吧？我的意思是，只有21号义脑和23号义脑，22号被偷了，而且手法——”
男人突然停下来，他的视线越过星彩的肩膀，双手在一瞬间伸向口袋。
星彩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手术师”伸向口袋的手停在空中，然后慢慢地举了起来。
星彩惊慌地回过头。只见侯青右手举着手枪，左手带上了义脑室的门。
“侯、侯青！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里吗？”侯青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枪依旧直直地指着“手术师”，“我来纠正你的错误，再一次。”
“什、什么错误？”星彩把身子倚在桌上，双手紧握住桌缘以冷静下来。
“星彩，别装糊涂了。”
“再一次？你说再一次？”
“星彩。”侯青用略微愧疚的目光看了星彩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下去。
“我认识你这样的女孩。我在这里坐了6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因为失去爱人而沉迷魔方的女孩，也不是第一个想要把魔方2号里的某个爱人弄到现实的女孩。那天你从魔方走出来，我就知道了。我跟踪了你，然后在‘八度’见到了你们。”
“那天是你让警察找我的麻烦？”
从侯青进来以后，这是“手术师”说的第一句话。
“没错。我看过你的身手了，给我小心点。”他恶狠狠地瞪了手术师一眼，继续对星彩说，“星彩，你是个好女孩，你不是个坏人。但如果你从这里偷了义脑，你丢的可不只是工作。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如果你不停手，那我就只能告发你了。”
“求求你，”星彩小声地哀求道，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爱他！我爱子恺！我不能只在魔方里拥有他！”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知道在魔方里是什么感受。我想要的或许比你更多——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我至少知道什么是现实，星彩。”
“求求你······把藏起来的义脑给我，把义脑给我，子恺就是现实了！”她带着哭腔恳求，“求求你了······”
“藏起来的义脑？”侯青皱了一下眉头，“住手！”
一声撞击声紧随在侯青的怒吼之后，手术师撞倒了侯青，手枪飞到义脑室的另一边。手术师冲向门口，侯青往前一扑，把他扑倒在地，两人激烈地扭打起来。星彩双手掩住嘴巴，呆呆地看着地上两个缠在一起的男人。
“星彩！跑！快跑！”侯青对着她吼道。
突然，两条弧线优美地从空中落下，两个强壮的男人停下了扭打，一同摔在地板上。
星彩抬眼往天花板看。一支麻醉针准确无误地射在她的脖子上，她最后记得的画面，是天花板上一张满脸红色胎记的男人的脸。
5
星彩是被行驶的车子晃醒的。她揉揉眼睛，从一个白色的睡袋里爬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正在行驶的房车里。
房车不大，大概就十几平方，车上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白色的冰箱。地上凌乱地摆着一堆食物，大多是面包和三明治，还有一些罐头、八宝粥和饮用水。
一个男人坐在地板上，正对着她，看到她爬起来，他挑了一瓶水递过去。
星彩这才看清男人的脸。他的脸上长着许多褶皱，头发稀疏发白，手的皮肤呈现一种接近干枯的灰褐色。但他的五官看来似乎又没有这么年老。她迟疑地看了一下男人，男人点点头，把矿泉水又往前递一点。
“拿吧。”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星彩接过瓶子喝了一大口，她的喉咙早就因为干渴而火辣辣地发疼。喝完水后她擦擦嘴，把瓶子递回去，男人接过瓶子靠墙坐下，没有再搭理她。
车子一直在开，但并不总这么颠簸。男人一直没再搭理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他：“我在哪儿？”
“不知道，我们不在乎。”
“我们要去哪儿？”
“去哪儿吗？”男人冷冷地笑了一下，嘴角扬起了一丝几近于轻蔑的微笑，“北方吧。”
星彩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还是问他：“你们是谁？”
男人闭上眼睛。接下来不管星彩说什么，男人都没有再开口，她只得放弃。
车子开了很久，自星彩醒来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觉得这个男人，甚至绑架她的人都没有恶意。至少他们没有把她控制住，或有任何要伤害她的举动，但她依旧不信任他们。
她的脑子里填满了疑问。自己被抓了？他们是谁？侯青和“手术师”怎么了？还有她昏倒之前那个脸上长满胎记的男人，他是谁？这些问题一直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因此单调的旅途也不致于太乏味。
她曾经想过逃跑，但房车里没有车窗，唯一的门也被锁上了，所以即使她制服这个男人，很可能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老人或许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虚弱。
车子开了很久，星彩饿时就直接从地上拿一块三明治，吃完后继续蜷缩在睡袋里想这些问题。她越来越累，昏昏沉沉地靠在睡袋上，疲惫渐渐攫住她。过了很久，她终于倒了下来，沉入梦乡。
再一次醒来是被那个男人摇醒的，星彩很惊讶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她揉揉眼睛爬起来，房车的门被打开了，另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站在门外，星彩几乎能感到兜帽下那双眼睛正直直地瞪着她。
“来吧，去见见如秩。”
男人的声音像铁一样冰冷。他把那只干枯的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扶起来。
星彩走下房车，一阵冷风吹过，她紧紧抱起双臂，转头往四周看了看。
她这时才发现，这片沙漠唯一的一座城市已经被远远甩出视线，他们已经驶入这片了无人烟的荒原。她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在这个不知方位的荒漠里一旦迷路，根本毫无生机。她推算一下，现在应该是在正午，但却冷得让人发抖。
那个叫如秩的男人看了看他的同伴，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你不来吗？”
如秩的嗓音非常低沉和坚定，星彩回头看看他的同伴，那男人摇摇头，轻叹口气说道:“算了。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如秩点点头，默默地往前走。星彩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两人走出几米后男人站住了。他转过身，递给星彩一支红色的唇膏。
“沿着林诺街一直往前走，对吗？”
这句话像盆冰冷的水当头泼下来，星彩垂下手臂，呆呆地看着她。
“子······恺······”
男人点点头：“是我。”他摘下兜帽，露出那张遍布胎记的脸。
“让你失望了。”男人看着说不出话的星彩，略微愧疚地说。
但星彩不是失望，而是震惊，她伸手接过唇膏，依旧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你是玩家，不是游戏角色！”
男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信，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玩家？”
男人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同情和无奈，悲恸地说：“沿着林诺街往北走，一直往前走吧。当你的迷惑消失时，我在真相背后等你。”
星彩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男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把她往前推：“往前走吧，亲爱的，继续往前。”
星彩转过头，满脸猜疑地看着他，但他只是轻轻点点头，用几近悲恸的眼色看着她。
她转过身，咬着牙往前走去。
她走了一步，两步，一米，两米。她一直往前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当她走出十几米时，突然“砰”的一声撞到了某个硬物上。
她揉揉被撞得发疼的鼻子，退后一步伸出手来。
她的手摸到了某种东西，某个透明坚硬的平面。
她回过头来，男人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她，但她已经看不清她那张遍布胎记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她伸出双手，沿着这个透明的平面一直往两边摸索。她整整摸索了近十分钟，从慌乱到发狂再到绝望的冷静，终于，她倚在那堵透明的墙上坐了下来。
如秩走了上去，在她旁边坐下。
“我整整在这里摸了两天，把车开到几十公里外，沿着每个方向找任何可能的出口。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在这个东西上撞坏了四辆车，疯了一般在这里坐了一个星期，然后我开始仔细地回顾自己的记忆，直到我跑遍了这个笼子，找到自己回忆里的每一个漏洞，抓紧这个世界的每一个悖论，然后我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了什么······”星彩咬着牙，忍着泪水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只要我们相信，它就是真的。”
“像魔方2号的角色相信它们的世界一样？我们生活在另一个魔方里？”
如秩点点头。
“为什么要创造我们？然后把我们像动物一样养在笼子里头？我们是什么？”星彩哭了起来，“我们就是一个个浸泡营养液里的义脑吗？”
“或许是的。”
“为了什么！凭什么！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想，在游戏里逃避现实不是我们的特权。”
“游戏，逃避现实······”
“如果我们的创造者真的把我们造得那么逼真的话，或许他们跟我们就一个样吧。只有在魔方的世界里他们才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操纵我们！那些混蛋，他们凭什么去操纵别人！”
“我们未必就是人。”
如秩残忍的话刺痛了星彩，她哭起来，咬着牙把头埋进膝盖。
但如秩依旧继续说着：“我发现这一切后，从EKT公司里盗取了一个义脑和一套服务器。我们中的一些人还会自己制造义脑，自己找到接入魔方2号的通道，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就可以生活在自己操纵的世界里。至少在魔方2号里，我没有这满脸的胎记。”
男人双手搂着她，越说越激动。
“星彩，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和以前一样，子恺和魔方2号里的星彩，那就是我和你。如果现在这鬼扯的现实都是假的，我们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的生活，选择自己的世界！我们为什么还要眷恋这个狗屁的现实！”
过了良久，星彩终于抬起头来，紧紧地拥住如秩。
或者说，她决定要回到魔方2号，拥抱她爱着的子恺。
回到那里，并且永远留在那里，永远地逃离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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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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