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非正常故事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惊人院在lofter的阵地。每天七点微信公众号准时更新,欢迎关注。

我爸,当医闹养我



 

学医八年,他靠医闹日入三十万。


1

A市第一医院。

 

医院院长刚推开办公室大门,纸钱就撒了他一脸。他定神一看,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横在门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往他面前一站,从身后掏出唢呐小号就开始吹。

 

这边烧纸和哀乐都安排上了,一旁的横幅也同时拉开,写着一行血书:“无良医院治死人,老爹丧命入黄泉。”

 

“狗日的医院,还我家老爷子命来!”抱着遗照的男人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地蹭到院长脚边。

 

没一会儿,诊室门口等着叫号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医院治死人了,出了医疗事故还不赔偿,家属上哪儿说理去啊!”

 

“这年头,看个病真不容易······”

 

遗照上的老爷子笑容安详,放在现在的场景里却显得十分诡异。

 

院长额上出现细密的汗珠,他缓缓掏出手绢,瞥了一眼主治医师——小伙子早就吓得脸色发白,低着头不停推眼镜。

 

趁着人声鼎沸,抱着遗照的男人突然大喊一声:“不给个说法老子就死给你看!”然后冲着窗户奔过去,探出大半个身子。

 

我赶紧伸手拽住他,转头冲院长说:“您看这事,也不是不能解决······”

 

院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行,三十万就三十万。”

 

男人悄悄回过头,笑眯眯地冲我比了个剪刀手。


2

走出医院,我一掏手机,“医闹信息共享群”跳出几百条未读消息。 

 

“医生甲,性子温和好欺负,可打可骂。诊室宽敞,适合撒泼打滚。”


“医生乙,力大无比,性格暴躁,不好招惹。”


“医生丙,贪财好色,偷吃回扣,可作为要挟把柄。”


“X医院,保卫处形同虚设,欺软怕硬,适合持械打砸。”

 

我心里暗笑:“你们这都是小儿科啊。”

 

于是我在输入框里打出一句:

 

“A市第一医院,ICU最好碰瓷,适合多人协作唱戏,抬棺材烧纸钱拉横幅,赔偿五十万起。”

 

不出意料地,消息一发出去,群友们马上井喷一样地点赞,配上柠檬的表情。

 

师父转头瞅了我一眼,我赶紧接过他手上的遗像,掏出烟给他点上。

 

“师父,您看我今儿的表演有进步吗?”

 

“比上次强多了。不过下次得晚点拉住我,也就是这几个医生好糊弄,记住师父的话,真情实感,力求逼真!”

 

我连连点头。

 

这时,一辆车停在我和师父面前,从车里走出几个人,见到我们就笑脸相迎。

 

他们才是死者的家属。


3

师父示意我把遗照交回家属,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突然抓住师父的手,咧嘴一笑:“这事儿可多亏了您啊。这些年为了给我爸治病,家底早就糟蹋干净了,我们兄妹几个东拼西凑的,连给我爸买墓地的钱都没有······” 

 

师父吐出一个烟圈,气定神闲地说:“您看,这乐队人工费,纸钱和假棺材的成本费,我给你打个哭丧套餐的折,两万。”

 

“这······”女人的笑容有些僵硬,转头看了看另外几个家属。

 

见他们有些迟疑,师父接着说:“三十万赔偿金呢,这两万报酬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吧。”

 

在师父的忽悠下,双方最终以两万元的价格成交。

 

等家属的车开远了,师父叼着烟,当场分了一半给吹唢呐和抬棺材的兄弟,然后一把搂过我的肩膀,上了他的桑塔纳。


4

师父很帅,一本正经讲话的时候更帅。

 

今天这事儿,对我们这一行来说是屡见不鲜。师父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人啊,死都死了,冷冰冰的一具尸体,要是能用它捞一大笔,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能说是儿女不孝,哪家不是砸锅卖铁托关系地给老人看病啊,说白了,需求带动生产,咱们这行也算得上是新兴龙头产业。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没了,钱是最能慰藉人心的。”

 

“今儿晚上带你和你师兄撸串去。”师父云淡风轻地靠在车坐上,我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

 

当年上师父的贼船,不,拜在师父门下的事儿,是我前半生做过最大胆的决定。

 

半年前,我还是个中二的高中生。

 

有一天,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售票员少找了我一块钱。

 

为这一块钱,我站在车头发表了长达三分钟的演说:这是不专业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这样的疏漏如果不加以重视,公交事业的未来在哪里?老百姓的出行权益何以保障?

 

三分钟后,售票员就败在我的逻辑之下了。

 

这一切都被坐在后排的师父默默看在眼里。

 

那天他刚带女儿从儿童乐园回来,还买了二斤烙饼。

 

他牵着女儿朝我走来,对我说:“小伙子,我看你很有潜力,跟着我干吧。”下车前还给了我一块烙饼做信物。

 

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他问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抬头望向天上的白云,背着手说道:“清华园中,未名湖畔。我爸觉得,清华理工科好一些,科研工作两开花;我爷觉得,风流才子属北大,是真名士自风流。我既喜欢诗词歌赋,又偏爱天文物理;我尊重我爷爷,也爱我爸爸;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清北抉择,就成了我的心事。”

 

师父听了,说:“不愧是梦想,果然不现实。反正是做梦,不如跟我出来闯。”

 

那时候我才知道了他所谓的“跟他干”和“出来闯”指的就是医闹。我信了他的邪,每天在“课上积极回答问题的好少年”和“穿梭在各大医院专门给医生添堵的医闹”间随意切换。


5

夜幕降临,师父亲自给我和师兄倒上啤酒,我们仨坐在江边的大排档里,举着泡沫翻腾的酒杯,望着万家灯火发呆。 

 

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弟,虽然他只有俩徒弟。

 

他大我几岁,看着却很老成,举手投足间很有师父的风范。

 

师兄开了家“反医闹”安保公司,手底下雇了一帮退伍军人散打运动员。很多医院应付不了我们这群“职业医闹”,只能求助安保公司。师兄想到了这一点,打着“有医闹,我出人”的招牌,和各大医院签了合同,垄断了整个医闹行业。

 

我和师父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师兄这边带人假惺惺地吓唬两句,再找医院抬高酬金。两拨人一见面,明面上剑拔弩张,背地里推杯换盏,亲兄弟一样地瓜分酬金。

 

这样一来,整个医闹行业都被我们的一条龙服务承包了。病人家属和医院的钱,都得跑到我们兜里来。

 

夜里有些凉了,旁边的几桌也走得差不多了。

 

师兄开了口:“今儿怎么没见笑笑啊?”

 

笑笑是师父的女儿。师娘走得早,这么多年,全靠师父一个人养着闺女。

 

“我这几天忙,送她奶奶家了。”师父又端起酒杯,深闷了一大口啤酒沫。

 

说着,我们仨的手机同时响起来。

 

“医闹信息共享群”的群主更新了群公告:

 

“刚刚!一高龄产妇剖腹产时身亡,家属重金求闹!


地点:XX医院妇产科,有兴趣的同行速来领任务!”

 

我和师兄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跳上了师父的桑塔纳。

 

可师父的眼神却有几分动容,不像他一贯的波澜不惊。


6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 

 

师父说过,做我们这行儿的,抢活儿就跟跑新闻一样,跑在同行前面你就赢了。

 

所以他搞来一辆二手桑塔纳,排气管声音贼大的那种,日夜穿梭在前往各大医院的路上。

 

我们仨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医院门口躺着一堆打地铺的人,一个挨一个挤得没处下脚。这些人里,有等着早上抢专家号的病人,有陪护住院病人的家属,也有兢兢业业的号贩子,总之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

 

师父带我们走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老头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才吐出一个烟圈儿。老妇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抽泣,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

 

老人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女儿难产去世了,我想给她讨回个公道。”

 

“老人家节哀顺变,您可以讲一下令爱去世的始末吗,以便我们安排后续的工作。”我像背课文一样背出师父教我的开场白,心里寻思着,不就是想要点赔偿金吗。

 

“她本来可以活下去的······”老人忽然泣不成声,“我们送来的时候,她的羊水已经破了,我到处喊,可整个楼的医生护士没有人理我们,我女儿就在楼道里等死······她呻吟,她疼,浑身是血······等医生来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师父点了根烟,问道:“孩子呢?”

 

“还在抢救,孩子他爸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在门口等着。”老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有几分轻蔑和悲凉。

 

“他们只在乎孩子,那我们的女儿呢!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老妇人突然坐起来,几近嘶吼地喊道。

 

门诊大厅开了,打地铺的人同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小小的挂号窗口。场面顿时喧闹起来,推推搡搡的声音很快淹没了老人的呜咽声。

 

师兄趁乱趴在师父耳边说:“这家医院不好招惹,前两天才有兄弟碰了一鼻子灰。”

 

他翻出“医闹信息共享群”的聊天记录,说是有个“资深医闹”在这个医院不仅没讹到钱,反被告了一出,差点判刑。

 

我一听这事儿有风险,赶紧劝师父走为上策:“师父,这会儿可不是讲道义的时候啊,咱还是······”

 

师父掐灭了烟,若有所思地望着高层锃亮的窗户,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别怂,拼了命他们就得怕了。”

 

我还要张口,师兄却冲我摇头,示意我不必再说。

 

“他决定的事,谁劝都没用。”师兄拍着我的肩说。


7

十三层的妇产科门口有不少怀孕的女人,还有陪同的家属。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站在这里,不由得脸红起来。 

 

师父说过,做我们这行儿的,得懂法。法律上说了,死者为大,家属情绪激动是正常的,只要别闹得太过就行。

 

于是师父按部就班地实行他的计划。纸钱、横幅、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出意料地把这帮小医生吓得浑身发抖。

 

眼看师父就要用假自杀把剧情推向高潮,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里面推出来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点点血渍浸透了白布。

 

两个老人扑上去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让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沉默了。

 

我和师兄也别过脸去。

 

推着遗体的医生摘下口罩,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监控录像能证明你们送来的时间,所以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责任在于家属,不在我们医院。”

 

几乎是同时,师父大踏步地迈向窗口。我飞奔过去想要拉住他,却清晰地感觉到师父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把我推开。他腾空一跃,羽毛般从十三楼的高空飘了下去。几秒后,重重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

 

我以为这一次师父会和以前一样,助跑前偷偷向我比个剪刀手,然后半个身子探出窗口,等我拉住他,跟医院抬价。

 

但这一次没有。

 

师父再也没有站起来。


8

这件事成了第二天的头条新闻,两位老人在媒体镜头前痛哭流涕。最后医院遭不住政府和舆论的施压,承认是值班医生的玩忽职守,才导致了产妇的死亡。 

 

一个星期后,我和师兄处理完了师父的后事,又坐在江边的大排档喝酒。

 

师兄缓缓拿起一瓶酒,稳当地倒进我的杯子里,没有泡沫溢出的酣畅。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得了治不好的病,却因为医闹的事情,没有哪个医院敢收留他。他在死前给自己买了份巨额保险,受益人是八岁的女儿笑笑,然后完成了他最后的演出。

 

听笑笑的奶奶说,师娘当年生笑笑的时候,不小心选了一家不正规的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医生不小心割破了大血管,导致严重出血。但医生出来却说是羊水栓塞,送医不及时造成的。后来师父要求尸检,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上诉多少次了也没个结果。

 

那件事以后,师父就对公道彻底死心了。对师娘死因的执念,让他干脆辞了工作,做起了职业医闹。他最后自杀时的那起医疗事故,和师娘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此类似,对师父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从前我问过师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医闹?”

 

师父搂着我的肩膀说:“你们在学校里学过吧,需求带动生产。病人家属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又找不到一个正当有效率的处理办法,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就跟民工爬吊车讨薪一样,但凡有个说法,谁愿意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啊。这时候,闹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了。”

 

想到这儿,我学着师父的样子,深闷了一大口啤酒沫。先是片刻的甘甜,然后久久的苦涩卡在喉头。

 

“师弟,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想回学校了。”

 

“我也是。”他笑了,“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

 

良久,他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上,一遍遍冲击着我的耳膜。

 

师兄突然开口:“你猜我以前是学什么的?”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散打?还是武术?”

 

“我是学医的。”

 

我一口啤酒喷到面前的羊肉串上:“那你还当医闹??”

 

“我实习的时候认识了师父。当时没上岗一个月,挨了十多个巴掌。”他转着酒杯,苦笑着说,“那时候带我的导师,就是失手把师娘治死的那个医生,后来医院把医疗事故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把我开除了事。所以之后我就跟着师父,开始做医闹。”

 

我震惊地盯着他。

 

“我本来觉得,既然自己没办法救治患者,就帮患者从无良医院手里讨回公道吧。”师兄几乎已经不再理会我,只是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可看了师父的结局,我才感觉自己做错了······有了医闹以后,医生在治疗的时候畏首畏尾,最终只能导致更多的医疗事故······我们在亲手创造一个恶性循环······”

 

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继续说道:“做了这么多年医闹,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医生会尽全力救每一个病人,但不是所有送进医院的人都能活下来······如果每个人都能明白这件事就好了······”

 

我望着江对面的马路,霓虹和车灯连成光圈,循环不息。

 

“医闹信息共享群”的消息还在不断跳动着。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人,只要还有病,就永远有人奔波在寻找医闹和成为医闹的路上。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事情,让许多可以化解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起来。

 

那天晚上,我只记得师兄临走前说了句:“好好学习,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种选择,不只清华北大。”


9

我退了医闹信息群以后,和师兄也没了联系。师兄像是忘记了他喝醉时说的那些话,依然在做着医闹。 

 

再次看到他的消息,是在微博热搜上。

 

“医闹团伙尽数落网,皮包公司全体被抄。”

 

新闻里说,师兄手下的一个小兄弟把事儿闹大了,误伤了医生和家属,医院报了警。小伙子吓得够呛,一进审讯室什么都招了。顺着这条线一查,师兄的公司都被卷了进去,搜出了不少阴阳合同以及和医闹的交往记录。

 

人证物证俱在,师兄被判了两年。

 

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医闹也消停了许多。

 

故事到这还没说完。

 

我回到学校以后,做回了那个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好少年。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师兄。

 

直到有一天。

 

打上课铃的前一分钟,我叼着手抓饼冲进校门。却被一个新来的保安大哥拦下。

 

“同学,请出示证件。”这声音耳熟得很。

 

“师兄!”

 

蹲了两年监狱的他变得胡子拉碴,眼里少了些锐气,多了些沧桑和平和。

 

他说,公司解散之后,那帮弟兄都成了异乡打工仔。他想重整旗鼓,再办一个安保公司。

 

我问:“还是老本行?”

 

他赶紧反驳:“胡说八道!咱已经洗心革面,现在是好公民,当然是成立正经的安保公司。以热爱劳动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说不定在哪个酒店或者小区的治安亭里,你就能看见我们公司的人呢。”

 

说完,师兄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师兄。”

 

“怎么了?”

 

“我觉得你挺帅的。比师父还帅。”


10

以前我觉得,人生看似有很多选择,但事实上,每个人都面临着一条既定的路径,终其一生都在那条轨迹上兢兢业业地前行。 

 

在离高考不久的日子里,我还不知道清华北大离我有多远。但我知道,在漫长的人生跑道上,我至少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

 

有时候放了学,我会去笑笑的学校看看她,替师父做一些他再也无法做到的事。

 

我把草莓冰激凌递给她,学着师父的语气问道:“笑笑的梦想是什么啊?”

 

笑笑嘟着嘴想了想,冲我甜甜一笑:“我想当医生,把爸爸妈妈救活。”

 

我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END-

作者|豌豆皇儿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惊人院】(IDjingrenyuan),每天一个非正常故事,你爱看的奇闻、热点、悬疑、脑洞都在这里。


喜欢的话不如点右下角的小手支持我们鸭!❤️❤️❤️

评论(11)

热度(945)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