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我的男友以80km/h的速度消失

 

我在迪士尼乐园，目睹13人人间蒸发。 

1

节假日的迪士尼乐园，人多得可怕，樱花大道和童话城堡前挤满了拍照的人群。

李曈抬头望了望天空，正午的阳光刺眼，一辆闪着刺眼蓝光的摩托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头顶的轨道上呼啸而过，只留下一连串游客的惊叫声。这里就是迪士尼乐园里人气最高的设施，创极速光轮的排队现场。

听着之前一拨人的尖叫声，她脸色发白，排在她前面的白皓转头看了一眼：“看你这么害怕，要不我们就别上去了。”

李曈赶紧摇头：“没事，我就是第一次坐这么刺激的东西，有点紧张。”

她主动邀请了好几次，白皓才答应和她来迪士尼。他对过山车一贯很有兴趣，知道创极速光轮是很有迪士尼特色的摩托型过山车，便在她面前念叨了好几次，还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到时候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了。”

李曈一贯胆小，看到过山车都会吓得腿软，可是这句“同生共死”彻底击溃了她。她喜欢白皓整整两年，终于有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会陪他坐一次——即使这是一种令她不安的冒险。

队伍缓慢前行，排了近两个小时才轮到他们。李曈很好地出演着一个胆怯少女的角色，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白皓安抚地说了一句，还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乖乖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骑上了摩托。李曈就坐在他旁边，倒数的读秒声结束，机器轰然启动的一瞬间，风迎面而来，李曈紧紧地闭上眼，把恐惧的尖叫声吞进喉咙。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机器已经重新回到了起点。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等着身边白皓关切的询问，她已经想好了回答的台词，足以在这场“同生共死”后让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可是······却什么也没等到。

闪着蓝光的黑暗里，无数等候的人用一种疑惑又惊恐的眼神望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物。李曈心头骤然浮现出巨大的不安。她侧过头看了一眼——

这列机器上，竟然只剩下她一个。剩下的人，包括白皓在内，全部失踪了！

2

“捕捉游客照片的摄像头今早坏掉了，目前还在抢修中。经工作人员确认，其他十三位游客在机器启动时，是在摩托上面的，也有安全杠保护。”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高速运行的过山车上离奇失踪了？”

“可以这么说······不是有一个幸存者吗？我们还是先问一下情况吧。”

李曈坐在一边，手里捧着工作人员给她的热水，整个人沉浸在悲痛和茫然中。警察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子，她才骤然回过神。

“您是李曈女士吗？”

李曈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是。”

“作为13点28分启动的创极速光轮上唯一的幸存者，你能复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吗？”警察停顿了一下，像在组织措辞，“你别慌，我们不是怀疑你，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面前坐着的女孩，身材娇小，神情悲戚。联想到工作人员说，她是和一个男孩一起来的，警察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李曈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直很害怕坐这种项目，所以全程都闭着眼······”

警察听得很认真，同时还做着记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到他们的尖叫声的？”

“啊？”李曈怔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因为太害怕，我没太注意别人。不过第一个拐弯那里，我还能听到身边有其他人的声音。”

李曈的手心全是冷汗，在那两分钟时间中发生的一切细节，她都只能靠想象编造，所以说话小心翼翼的，唯恐谎言被拆穿——是的，她根本就没有真正经历那对她来说近乎酷刑的两分钟。

为了不让白皓失望的同时，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地度过这趟过山车之旅，她从父亲李霖的实验室里拿了一样东西。

五年前，世界上第一张黑洞照片公布。在那之后，人类并没有停止对黑洞的研究。他们继续深入探索，通过对黑洞内部构造的解析，某个科学家发明了号称“时间压缩器”的神奇机器，可以将限定的一段时间压缩成一瞬间。

这个科学家，就是李霖。

那天，李瞳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机器，她从来没想过时间压缩会是这种感觉。她在过山车启动的瞬间按下了时间压缩的按钮，而后压缩器碎成粉尘，无数粒子在她眼前碎裂成纷飞的光影，风声被压缩得尖锐，明明是一瞬度过的时间，却仿佛永恒一般漫长。

时间压缩器在她手心瞬间消失的画面反复出现在脑海里，再联想父亲一向严肃的表情，李曈已经不敢再去深思，那个隐约出现的猜测让她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

好在面前的警察似乎并未怀疑，记录完后就站起身来，和李曈握手：“感谢你的配合，后面再想起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少女的手冰凉湿润，年轻的警察面露不忍，安慰道：“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尽力找到你男朋友他们的······”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他却没什么信心。13个人在时速高达80km/h的过山车上离奇失踪，还没留下一点痕迹，这种近乎超自然的事件，极大可能会成为一桩悬案。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看到面前的少女骤然失控的表情。

李曈想到应她邀约而来的白皓，想到他最后安慰自己的那句“别害怕”，想到一闪而逝的黑暗里那些消失的身影，强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被压缩成一瞬间的那两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3

李霖站在实验室里，死死地盯着一个透明的架子，神色异常凝重。那上面放着八颗银白色的金属小球，外壳上刻着精密的刻度——这是他曾经震惊世界的发明，时间压缩器。 

但是，架子上放着的时间压缩器，本来应该有九颗。

他转头走出实验室，快步穿过走廊，推门走入一间卧室。女儿李曈正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怔怔出神。

李霖扫了一眼，隐约看到“十三位游客离奇失踪，迪士尼停业整顿”的字眼。他突然想到什么，直接问道：“曈曈，你是不是进过我的实验室？”

李曈颤抖的身体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李霖掰过女儿的肩膀，急声问道：“不见的那一颗时间压缩器，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父亲的眼球充血，神情看起来狰狞可怖。本就悲痛到有些恍惚的李曈被他吓到，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

李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声音有些发抖：“你把时间压缩器拿到哪里去了？快点拿出来，那东西很危险——”

“我用了。”轻轻的三个字，却让李霖瞬间失声，面前的李曈流着眼泪，嗓音沙哑地重复了一遍，“我用掉了。”

“······你在哪里用的？”

“迪士尼的过山车上，然后他们都失踪了。”

“啪”的一声，是桌面杯子被拂到地上的声音。李霖想起李曈刚才浏览的网页，那个新闻标题勾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某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忍不住失了体面，大声咆哮：“你是不是疯了？那东西还不稳定，又涉及黑洞的构成原理，因为没经过人体安全实验，我连专利都没有申请，你竟然直接拿去用了！”

李曈呆住了，甚至忘记了哭泣，脸上的泪痕乱七八糟，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不敢置信地问：“当初在时间压缩器的发布现场，您不是说，这是一项绝对安全的跨时代发明、是人类征服宇宙的伟大杰作吗？”

“我不这么说，怎么拉到下一步的研究资金，怎么说动志愿者来帮我做真人实验？！”

李霖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坐了下去，喘着粗气，似乎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并不是伟大的科学家，而是一个卑劣的投机者——在女儿面前承认这个事实，让他感到异常难堪。

当初，得知黑洞的部分细节构造后，李霖产生了“时间压缩”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与人合作建立了这个实验室。然而，他的研究资金已经用尽，却只做出了时间压缩器的雏形。在那之后，人类对黑洞的探索也停滞不前。

他只好对外宣称时间压缩器已经成功问世，借此又拉来了上千万的投资，并开始暗中物色真人实验的对象。他知道雏形的安全程度极低，所以异常小心谨慎。没想到，理想实验对象还没找到，他的女儿李曈却先一步成了这个试验品。

“事已至此——”李霖最后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4

快递员来送东西的时候，打量李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古怪。 

他送件经验丰富，自然能掂量出这个人形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再看面前来取件的人——李霖，发明时间压缩器的伟大科学家？

他联想到李霖妻子早逝，买充气娃娃这件事似乎也就没那么奇怪了。只不过，他日后的谈资里又多了一条有分量的八卦。

李霖皱了皱眉，没空去理会快递员暧昧的眼神。他花了不少钱，定了一个高仿真的橡胶人体模型，试图重现李曈当初在过山车上的场景。

这些天，迪士尼失踪事件持续发酵，话题的热度一直没下去过。群众的讨论话题从创极速光轮的安全性到恐怖组织的计划，最近已经延伸到了超自然事件上去。曾经的马航飞机失事和轮船失踪事件也被翻了出来，有人把这几件事串在一起，试图引发普罗大众的恐慌。

迪士尼停业至今仍未开园，电视上滚动播放的新闻里，李曈神情悲伤的脸反复出现。媒体翻出她和白皓一起入园的照片，用动情的语言讴歌这一段动人的爱情。

李霖昨天匆匆忙忙走过客厅时，看到李曈正陷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她眼神灰暗，神情呆滞，看起来死气沉沉。

李霖突然想到，妻子早逝，自己又忙于工作，竟对女儿疏忽至此，如果不是这件事发生，他甚至连女儿有了喜欢的男孩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却被李曈躲开了。她看向李霖的眼神里，隐约透出几分恨意：“你的时间压缩器，到底才进行到哪一步？”

李霖无言以对。他对黑洞构造的拆解，相当一部分都是从模糊的照片里推测出来的。那甚至算不上雏形，只是一个失败产物——他对全人类撒了谎。

他躲避了女儿质问的目光，只是承诺自己会尽力找出那13个人的踪迹。

李霖拆开包裹，把一颗时间压缩器塞进人体模型手里，并在手指上加了一个操控装置，然后把它放进绝对密闭的巨大玻璃罩中。墙上的挂钟敲过十下，人体模型的手指被操控者按了下去。

下一秒，无垠的黑暗穿透玻璃罩，闯入李霖的目光中。遮天蔽日的暗色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一种深邃的压迫感无声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李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无数粒子在他面前坍缩，撕扯着空气，甚至发出轻微的撕裂声。玻璃罩中用来模拟失踪13人的物块第一时间被牵引进去，尔后变成碎裂的粒子，最后消失无踪。

他设定的时间是三分钟，于是这个深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型黑洞，就在他面前存在了整整三分钟。时间一到，漩涡般的黑色瞬间消失无踪。橡胶人体模型仍然坐在玻璃罩中，看起来安然无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霖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双眼赤红，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致命的打击。

“原来······使用时间压缩器的人，会在被压缩的那段时间里变成一个小型黑洞！”

“这意味着——那些失踪的人，现在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宇宙里游离的太空垃圾！”

5

夜深人静，李霖站在实验室的阳台上，定定地注视着无尽的星空。无数星辰明明暗暗，它们的光芒来自千百年前。而存在于此刻的，也许只是无尽宇宙里一粒细小的尘埃。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渐渐恢复了冷静，也发现了这个实验结果里的两个问题。

第一，时间压缩器的模拟实验，其实一年前刚问世时他就已经做过，但是当时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第二，根据爱因斯坦的理论，黑洞会吞噬靠近它的一切，那为什么玻璃罩和过山车本身却安然无恙？

思索无果后，他迟疑许久，还是拨通了张浪的电话。张浪是当初与他共同创建这个实验室的合作伙伴，但是在研发中途忽然消失了三天，再出现时，他毅然决然地宣布退出了这个实验。李霖曾经问过他原因，但他却闭口不谈。

张浪接起电话，嘲讽了一句：“成功的大科学家，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了呢？”

李霖没接这个话茬，只是沉声道：“时间压缩器出事了！”

紧接着，他把迪士尼失踪事件和刚才的实验结果都说给了张浪听。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十分激烈，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咆哮起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怎么敢让你女儿随意接触那东西？！”

李霖强压怒火：“我也不知道她会偷拿这东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该怎么办？！”

“还不是你当初在发布会上大放厥词，说时间压缩器进展顺利，又绝对安全。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你没有考虑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吗？”张浪冷笑完，两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算了，你明天来我这里吧，我给你看个东西，看能不能想出点办法来。”

李霖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当初你忽然中途退出实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张浪沉默无言，许久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呼吸声传递。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了一句：“······你来了就知道了。”

李霖挂了电话，收到了张浪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他的地址。他住的地方位于这座城市东郊，那附近有一座被铁丝网环绕的小型基地，终年被守卫着。

抵达之后，张浪什么话也没说，驱车带着李霖赶往了那座小型基地。

李霖打量着身边开车的男人，他轮廓鲜明，气质出众，曾经也算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可如今穿着人字拖，胡子拉碴，头发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理了。李霖问：“你这两年都在忙什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张浪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淡淡地说：“身外之物，不必太过在意。”

车在基地外停了下来，持枪的警卫围上来，在张浪出示了某张证明后又散开，打开了厚重的大门。扬起的薄薄灰尘里，李霖看到了门顶上镌刻的三个大字：档案室。

张浪冲他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这里是国家东南区的绝密档案室，一般人连查看资料的权限都没有。”张浪边走边说，“因为我叔叔有一张B级通行证，我才有资格带你进来。”

他们穿过狭长的走廊，走进电梯，进入了地下五层。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李霖咳了两声，皱起眉问：“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张浪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停下脚步，隔了半分钟，才说道：“一张······可能会推翻现有物理知识体系的照片。”

“也是我当初退出时间压缩器实验的原因。”

6

推开门，李霖四下打量。 

档案室内一尘不染，似乎有人特意打扫过。张浪在他身后说道：“这里放的都是一些非常珍贵的绝密资料，所以必须要保证它们保存完好。”

李霖问：“你说的，究竟是什么照片？”

“当初，人类第一张黑洞照片现世后，各国没有停止探索，反而发射了更多高精密度的太空探索器，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更多的照片——也就是你用来研发时间压缩器的那些。”张浪一边找资料袋一边说，“但是有一张照片，一传回地球就立刻被列为绝密等级。他们销毁了所有底片，只留下这一张，放在了这里。”

他踮起脚，从木架最高层拿下一只档案袋，递给李霖，淡淡地说：“看吧，就是这一张。”

李霖接过档案袋，深吸了一口气。张浪脸上的神情让他有种奇异的感觉，是某个天大的秘密终于得以现世的紧张感。他努力抑制双手的颤抖，从档案袋中抽出了那张照片——

一片无尽的漆黑中，星星点点的微弱白光闪烁——那并不是来自于完整的星辰，而是飘浮在黑洞内的，无数星体的残骸！漆黑的中央是一圈猩红色，逸散的光点环绕其上，像是漩涡，更像是······眼睛。

李霖甚至忘记了呼吸，他拿着照片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色。

“它是、它是······活的——！”

动物学家纳尔维资曾经提出，死物和活物呈现出的气质是不一样的，哪怕仅仅是在一张照片上。他以一只狗生前死后的两张照片作为理论依据，它趴在那里的动作没变过，但呈现在人们视觉中的形态气质绝不相同。

而现在，李霖从黑洞的照片上，感受到了那种活着的生命独有的气质。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甚至产生了幻觉，感觉黑洞微微冲他眨了下眼睛。

“它不但是活的，而且有意识，有思想，以不断进食为目的。”张浪在一旁说着，手指点了点照片中的一块星体残骸，“这是之前探测到的距我们3600万光年的MU869星系的主恒星，现在只剩下这一小块碎片，不出三年，也会消失不见。”

李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是说，它还会······消化？”

“显然易见。”张浪说。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于是他从李霖手中抽走那张照片，重新装进档案袋中，“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李霖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张浪走过去，发现他目眦欲裂，脸色苍白如纸：“它把附近的星系都吞噬完了，选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银河系？”

在李霖沉重的目光里，张浪点了点头。

李霖心神不宁地走出了档案室，张浪开车送他回家。在车上，他脸色灰败地开口：“你当初退出实验，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张照片吧？”

“没错。”

“可是为什么？！”李霖忽然暴怒起来，“你应该和我一起合作下去啊，只要我们把真正的时间压缩器发明出来，总能想出办法，逃脱黑洞的吞噬的！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想办法？”

张浪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他的眼神里透出深重的怜悯。

“什么时间压缩器，如果黑洞是活物，那么现有的一切物理体系都会被推翻，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研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李霖呆呆地看着他。

“你还不明白吗？时间压缩器的概念，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他们传回的那些照片，真的是靠我们自己拍到的吗？”

张浪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尔后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把李霖送回了家，接着告辞离去。

如果说，现有的物理知识体系都是错的，这一切都是黑洞的阴谋，如果人类的命运像提线木偶一般早就被设定好······

李霖站在实验室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倒吸一口凉气，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凝固在原地——

架子上的剩下几颗时间压缩器，都不见了！

李霖喘着粗气，转头跑向了李曈的卧室。女儿已经不见了，电脑屏幕上只剩下一段留言：“时间压缩器我拿走了，是我的错，导致了他们的失踪，我会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李霖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7

入夜，李曈站在迪士尼乐园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群星光辉洒落，为这个荒废了许多天的梦幻乐园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确认最后一个工作人员也已经离开之后，她踩着栏杆，纵身翻进了游乐园。

身后的背包里装着仅剩的七颗时间压缩器——当初被父亲李霖称为人类新纪元的发明，如今，只是父亲欺骗全世界的证据。

李曈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把恍惚的思绪驱离自己的大脑。深夜的创极速光轮场地内空空荡荡，对比那天人满为患的热闹场景，让她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一列摩托车静静地停在轨道上，没有了闪烁的蓝光，它看起来平平无奇。李曈坐上去，想到白皓失踪前最后一句关心的话，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她任由悲伤蔓延了一会儿，而后擦了眼泪，从背包里拿出一颗时间压缩器，调成两分钟后，用力按下了压缩键。

那一天的场景重现，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闭眼，而是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着眼前出现的一切。纷飞的粒子光影在她面前散乱，一瞬后又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平静。

李曈咬着手指，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胡乱地擦拭了眼泪，从背包里拿出一颗又一颗的时间压缩器，试图从一段又一段被压缩的时间中，窥探出一丝半点有关时间和宇宙的秘密，但一无所获。时间无声地推移，星辰在漆黑夜幕中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格。

李曈反手去摸的时候，空荡荡的背包里只剩下最后一颗银白的小球。雕刻它的金属昂贵而稀有，上面的刻度经过了李霖严密的推算。李曈端详着它，就像看着自己仅剩的希望。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早逝的母亲，不能宣之于口的父亲的身份，一片灰暗的人生里，白皓的关心就是照进黑暗里的光芒，如果是她的错误摧毁了这束光，说什么也要把它再找回来，哪怕要冒着危险去穿越时光。

她咬着牙，任由眼泪流淌。李瞳突然想到，也许两分钟太快以至于难以看清，那只要把时间扩展成永恒就好了。她这样想着，把时间压缩器的刻度反拨了许多，然后坚决地按了下去。

白光骤然闪现，无数光丝从她眼前掠过，绵延向无尽的远方。

她的脑海中猝不及防地闪过一句话，是父亲李霖在时间压缩器的发布会上说过的。

“我们唯有从时间里，才有可能窥见宇宙的真相。”

8

李霖没有再等到李曈回来，他知道她已经回不来了。 

在黑洞中，空间是单向的，而时间是双向的。黑洞掌控着绝对的时间秩序，这意味着它知晓过去和未来——或者说，过去和未来，一开始就在走它安排好的命运轨迹。

它知道李曈的爱与执着，也知道李霖的卑劣谎言。

李曈成了它最终选定的那个，将人类推向地狱的人。

时间已经沉入了漆黑的夜色，李霖呆坐在阳台上，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串联了一遍。他想到那张照片里漂浮在黑洞中的无数星体垃圾，想到五年前人类拍到第一张黑洞照片时的欣喜若狂。他们奔走相告，庆祝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谁能想到，这只是黑洞开始吞噬和毁灭银河系的序章。所有的信息都是黑洞故意透露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人类制造出这个时间压缩器，时间压缩器创造出来的小型黑洞，可以把地球上的物质传送到黑洞当中，完成它的进食过程。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几乎变成了一尊雕塑。除了思维，一切都停滞不前。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等到黎明的到来。

夜空的一角已经塌陷，星辰破损，露出了黑洞的獠牙，连光都无法逃脱出去。李霖试图扭过头，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了轻微的骨骼断裂声。

阳台的玻璃门上，隐隐倒映出他的身影，脊背佝偻，皱纹毕现，老态龙钟。仅仅只是一夜，他却已经被猝不及防推到了数十年后的未来。

黑洞彻底摧毁了地球的时间秩序。

时间仍在飞速向前推进，像是一幕幕快进的电影画面。城市里接连腾起的火光，倒塌的建筑，走在路上眨眼间变作尘埃的行人，尖锐却被半途掐断的绝望哭嚎——最暗黑的导演，也拍不出这样人间地狱般的电影画面。在蜂拥而至的未来里，无数命定的结局都被提前了许多年。

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李霖感受到神思和生机正在飞速逃离他的身体，被抛向高远的天际。他的灵魂高高地浮在天上，东南的方向有一团浓重的黑色，遮天蔽日，正在飞速扩散，而他仿佛从黑暗的中央看到了女儿闭着眼睛流泪的场景。

侵吞而来的黑暗里，他看到黑洞那只巨大瞳孔中倒映出嘲讽又怜悯的笑。

“人类，从来只是宇宙的玩物而已。”

－END－

作者｜小野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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