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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我骨灰盒里的200万?



杀掉那个没朋友的人。


1

大象还是第一次上山,他径直走进寺庙,大殿里的装潢气派辉煌,佛像金光熠熠,香火萦绕。

 

他去问寺庙的和尚。

 

“请问住持,这猫是不是一位开车的人带过来的?”

 

此时大象怀里抱着正是学校丢了许久的肥猫。

 

“是的,前天凌晨带过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高有一米八,名字叫张一礼。”慈眉善目的和尚回忆道,“张先生说自己祖籍是这里,本身也是佛教徒,此行是要在龙珠寺出家,说这只猫在山下的路边游荡,随时有被路过的汽车碾压的危险就带上了山。奇怪的是,他在这里住了一晚后,昨天晚上离开后就没再上山。”

 

“既然祖籍是在这里,那有没有可能是去会亲戚。”大象问。

 

和尚摇摇头,“张先生说他年轻时远走香港,已与亲戚断了联系,父母皆已去世。如今重回这里,是对一人有愧。”

 

“谁?”大象问。

 

“一个叫张真苓的女子。”和尚带大象踱步到灵堂,“这里是她的骨灰龛位。”

 

两拃见方的格子中,放着一个雪白的骨灰盒,盒上贴着一张小照,一位瓜子脸女子,虽面带微笑,但仍可在她的表情中窥出畏缩的神色,眼珠透彻又无辜。

 

“她有个爱人在山下开馄饨店,经常过来看她。”和尚指着旁边空着的龛位,“还在她旁边买了一个位置。”

 

“张先生会不会跟她的爱人认识?”大象问。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至少在跟我交谈中,他没有透露出跟他认识的讯息。”和尚回答。

 

“请问张先生有说自己出家的因由吗?”

 

“说是妻子去年过世了,房子和产业都变卖了。”和尚说,“他是作了充足的准备,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年少独自去香港,与家人断联,妻子去世后回老家的佛堂出家,因为对一个女子有愧。

 

大象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又问:“冒昧问下,请问张先生有没有表示出捐赠的意愿?”

 

和尚合掌,点了点头:“说是准备将全部身家都捐给龙珠寺。”

 

“捐了吗?”大象问。

 

和尚摇摇头,“你们此行上来找张先生,是出了什么事故吗?”

 

“大象,你在这里啊,学校丢的猫终于找到了?”郭乘鹏找到大象,接过手里的猫逗弄起来。

 

“可有人丢了。”大象一脸严肃。


2

经过寺方同意,大象调看了佛堂山道的监控,昨晚十一点时,张一礼的车确实下了山,之后往学校方向拐。

 

再调出校门口的录像,看到车子最后拐入了一条小道,那是条土路,长满密密麻麻的杂草。

 

晚上九点时,大象一行人打着手电筒进入小道寻找车辆,最终在草丛中找到了张一礼的汽车。

 

车子是空的。张一礼下落不明。

 

大象随即报警。

 

“你怎么报了命案啊?”郭乘鹏问大象。

 

大象看着大路,并没回答。

 

十分钟不到,来了两辆警车,下来一位叫李峰林的队长,听了大象对案情的描述,着手查车,并没有发现可疑现象。在车子周围也没有发现张一礼的痕迹。因大象是报案人,李峰林让他随同前往监控室调看路面监控,国道摄像头先是拍到下山的车拐进一个路口,两小时后,车从小路开出来,往前开约两百米,拐进杂草丛生的小路中。

 

“很奇怪。”李峰林说,“人将车停在这里,然后徒步沿着小路离开。”

 

“等等。”大象指着车子拐进土路的视频,请工作人员重放一遍,“这里有问题。”

 

“怎么说?”李峰林看大象。

 

“这是一辆上了深圳牌照的右舵车,不仅方向盘在右,雨刷和转向灯跟内地车相反,拐第一个路口时一切正常,但车拐入第二个路口时,镜头里显示是雨刷先动,之后才亮转向灯,说明这时很可能是一个不熟悉右舵车的内地司机在开。”大象说。

 

李峰林重看了一遍视频,认可大象的说法,“也就是说,第二次开车的人可能不是张一礼。”

 

“听山上的和尚说,张一礼来这里,与一位叫张真苓的去世的女子有关。我了解到,张真苓去世前,跟一位叫何英才的男子住在一起。”大象说,“何英才在学校附近开有一家很受欢迎的馄饨铺,地址就在第一个路口里面。”

 

何英才是本地人,本来在大学东边的乡镇经营一家馄饨店,跟爱人张真苓同居。


张真苓结过一次婚,离婚后带着一个儿子,何英才视孩子为己出。两年前张真苓生病去世,骨灰放在龙珠佛堂。

 

何英才想在龙珠佛堂剃度出家,他深爱张真苓,人去世后,他无所求,还想陪着她。但龙珠佛堂的住持说他孽气太重,拒绝了何英才出家的请求。于是何英才将馄饨店迁移到佛堂山下——学校对面的饭店街。他经常去山上的佛堂看张真苓,还在她骨灰旁边买了一个位置。

 

到馄饨店的时候,正值打烊。李峰林出示证件,开门见山:“你是店主何英才吧,请问你认识张一礼吗?”

 

大象盯着何英才看,确定他脸上闪现一丝慌张。

 

“张一礼?”何英才作沉思状,“是那个年轻时干了坏事,逃去香港的张一礼吗?”

 

“对,这几天他有过来你这边吗?”李峰林问。

 

“昨晚来过。”何英才随手拉了一张凳子坐下。

 

没料到何英才回答得这样轻快,以致李峰林再确认一遍。

 

“请将昨晚的情况如实复述一遍。”

 

“我们是初中同学,他昨晚十一点多来到这里,就来找我叙叙旧。我们大概聊了两个小时吧,聊得并不愉快,是我赶他走的。”何英才说。

 

“你们聊了什么?”

 

“还能聊什么?”何英才从烟盒抖出一根烟,给李峰林,李峰林摆摆手,再示意给旁边站着的大象,大象也摆摆手,他才用嘴叼出烟,点火,“老同学叙旧,难免说着说着会说到他当年干的混蛋事。他把我爱人给糟蹋了,是他害苦了真苓。”


3

学校往东十二公里,是几个村组成的乡镇。其中有两个村子结有世仇,规定永不通婚。但十六岁的张真苓,偏偏就爱上十七岁的张一礼。

 

两个年轻气盛的情侣,热烈地爱上了,要跟世俗逆着来,三番五次幽会,对一片灰暗的未来,他们彼此都深知无能为力,于是决定私奔。为凑集奔逃的资金,张一礼还在深夜翻墙进了供销社,撬了钱柜。

 

“张一礼这个混账,私奔那晚他没等来真苓,一个人害怕就溜了。真苓一个弱女子,无端承接这些责难,成为两村怨愤的出气口。”何英才面露嘲笑,“二十五年过去了,结果他现在悔过了,说要来龙珠寺出家赔罪。”

 

张一礼离开后,张真苓被查出身孕,家人蒙羞,一致对外声称是张一礼强奸了女儿。


暴虐的父亲扇她的耳光,押自己的女儿去医院打胎,那段时间真苓面对怨怒,神情恍惚,父亲顺势称自己的女儿被敌村的犯人强奸到精神失常,势要对方付出代价,暴怒的村民操起家伙去了张一礼家中,眼看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最终张一礼的父亲不得不签了一份生死状,赔偿了一大笔费用,才止息了这场争端。

 

“那份生死状写明,如果张一礼回家,或家人得知他的下落,必须将他交由真苓的家人处置。”何英才说。

 

张一礼逃离村庄,逃离广州,去到香港,两年后,得了痢疾,在码头扛货,突然全身乏力,上吐下泻,捡回一条命,体重剧减,没法干活,只得偷偷回了家。已经白头的母亲看到他,先惊惶,后落泪,塞了一些钱给他后,捂嘴挥手,赶他离开,让他十年不要再回来,否则有生命危险。

 

张一礼又走了,这次离开,就没有再回来。风起云涌,亲人如受了诅咒,很快都入土。

 

张真苓的人生不再好过。人们骂她荡妇,父母顾及脸面,假戏真做,将“失常”的她囚禁在家,每日的辱骂及冷眼变成精神凌迟,她开始郁郁寡欢,大哭大笑,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大她九岁的瘸腿男人,结婚之后仍旧不断受到伤害。

 

直到政策将村落归并,世仇在浩浩荡荡的改革中终于瓦解,族谱散轶,旧址拆迁,年轻一代对过去一点兴趣都无,心急火燎奔赴新时代。

 

何英才,这个痴情的单身汉,终于跨越两村三十四米的距离,名正言顺地爱张真苓。

 

“荡妇”之名一直伴随张真苓的人生,让她一刻不得安宁,在她濒临崩溃,何英才适时将她救起。

 

在医院内,何英才狠狠揍了张真苓丈夫,那个瘸腿丈夫气急败坏冲他喊,“你是英雄,我让你来照顾她,可以吧?我实在受不了每天跟一个死人生活在一起!”

 

张真苓离了婚,何英才将她和儿子接到自己的家中,一直细心照看。

 

“对不起啊,英才。我不值得你这样。”死前张真苓一直对何英才这样说。

 

“她非常值得,她是一朵鲜花,你们说一朵鲜花被人折断,鲜花枯萎了,是鲜花的错吗?她是一颗宝石,你们说一颗宝石被扔到一个粪坑中,经年累月身上结了厚厚的灰,是宝石的错吗?这不是她的错。”何英才将烟摁灭,“但真苓还是死了。如果张一礼当初不带她私奔,如果人性不是这么丑陋,她就不会这样。始作俑者是张一礼,我没法原谅他。”

 

“所以,你们最后没有闹不愉快吗?”李峰林问,“那天晚上,你就这样让张一礼离开?”

 

何英才说:“我不原谅他,他也确实对不起真苓。”

 

“假如真苓怨恨他,真苓只需要跟我说一声,天涯海角我都找到张一礼,让他付出代价。但是真苓自始至终都没有怪罪他。我知道,她不希望我报复张一礼。你们怀疑我害他,绑架他?”何英才指了指店后面的厨房,“你们尽管去搜。”


4

搜遍整间馄饨店,一点切实的证据都没有。但大象直觉何英才说了谎,张一礼很可能已在馄饨店的后院遇害。

 

“这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大象偷偷跟李峰林说,“不是动物血味。”

 

“大象的嗅觉超级灵敏。”面对李峰林的疑惑,郭乘鹏向他解释道。

 

“你认为,”李峰林看了看后院四周,“张一礼在这里,被害了。”

 

大象点了点头,“除非找到张一礼,否则消除不了我心中这个假设。”

 

如果一个人死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彻底消失掉?

 

“你们说他会不会将人肉绞成肉馅,做成馄饨呀?”郭乘鹏煞有介事地提醒道。

 

“最主要是找到证据。”李峰林说,“已经将店内的馄饨拿去作了检测,等结果出来。”

 

“有更快的办法,”大象拾一根木棍,在土地上划写,“这家馄饨店是学校最受欢迎的饭店,每日只售300碗馄饨,供不应求,我做了演算,一枚馄饨剔除掉面皮和其他佐料,肉馅平均15克。一碗馄饨有15枚,馄饨店一天平均消耗300碗馄饨,也就是67500克肉量,等于135斤。即是说,何英才进货的肉量基本会保持恒定,假设真的将一个身高一米八的人混成肉馅,势必会影响他的进肉量。”

 

他们来到一家叫做“威和”的肉厂,何英才一直在这里进货。

 

肉厂老板调看了肉量,他说何英才每隔两天,会来肉厂各买150斤猪肉和150斤牛肉。因是刚屠的新鲜猪牛,还没做细致的处理,肉厂有绞肉房,何英才买完肉,会再去绞肉房将肉块绞成肉馅。张一礼失踪那天,他同样买了这些肉量。

 

“这周围也太脏乱臭了。”肉厂的调查没有突破,李峰林在警车外踩灭烟头,准备离开时发现大象不在,“大象呢?”

 

“这绞肉机有啥可看的。”郭乘鹏在绞肉房内找到大象。


这里的绞肉机每日会由高温水流冲刷污秽,就算真绞了人肉,找到证据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这绞肉机下的称重仪好像是有储存数据的功能。”大象正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调看数据,摁了十几组数据后,大象跟他说,“你快去找李队长他们进来。”

 

“我根据当天监控中何英才绞肉的时间,调出了他总共绞了多少肉。一对比,他当时总共绞了512斤肉,比购买的肉量足足多了212斤。”大象将储存的数据摁给大家看。

 

“我的推理,何英才在后院将张一礼肢解,然后来肉厂买肉,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二分,那时肉厂人少,大家各自干各自的活,都是肉块,也没人注意,何英才将尸块先绞成肉泥,你们看,”大象指着绞肉机房的视频里模糊的身影,“明明是两种肉,他却分三次装肉,将尸块绞好后,装一个袋里,猪肉再装一个袋,牛肉再装一个袋。”


用肉厂的证据将何英才抓捕,但在警局里,他一脸淡然,面对自己犯罪的指控,他一律回答:“你们真的搞错了。”

 

“11月14日凌晨三点五十二分,你在威和肉厂各购买了150斤猪肉和150斤牛肉。但绞肉的时候,为什么称重仪显示的重量是512斤,多出的这212斤肉,怎么解释?”李峰林问。

 

“机器坏了。”何英才说。

 

“你现在承认,还有回旋余地。”李峰林正色道:“我们已经将馄饨拿去检测了,到时结果出来,你就无话可说了。”

 

何英才面无表情。

 

检测结果出来,馄饨馅内,并没有人肉成分。

 

此时距离张一礼失踪,已经过了四天。

 

“怎么办?”李峰林这几天跟大象接触,已经知道这个青年能力不凡。在案情再次陷入僵局时,他下意识地问了大象的想法,“肉厂、馄饨店还有他家周围,包括何英才这些天走过的路线,都仔细找过了,都没有发现尸体。”

 

“按理说,把尸体丢弃处理掉,肢解已经足够,没必要冒风险去肉厂绞成肉泥。绞成肉泥,这个做法似乎只有一种导向,那就是为了做成馄饨,真正的毁尸灭迹。但现在事实证明这个方向错误。”大象寻思。

 

“绞肉确实多此一举。”郭乘鹏附和。

 

“除非凶手非常恨这个人,杀了他还不能解恨,还要绞。目前来看,只有这个解释合理。”大象说,“事到如今,我们不找尸体了,我们再找别的。”

 

“找什么?”

 

“找现金,或者银行卡。”大象说,“当时据龙珠佛堂的住持说,张一礼变卖产业,来此地出家,并决定将全部身家捐献给佛堂,说明他当时很可能将这笔钱带在身上,但他还没来得及捐。何英才作案时,必须销毁张一礼的随身物品,我认为,这笔钱很可能被他藏了起来。”

 

“嗯,查了张一礼内地的账户,并没有多少存款,他要捐赠的那笔钱,如果属实,很可能存在香港的账户中,调查手续稍微繁琐点,目前还没查清张一礼名下所有的财产。”李峰林说道。


5

张东今年十六岁,在乡镇一中读高二,住在何英才的房子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的感情很好。张一礼失踪那天,何英才回了一趟家。

 

“何英才在家做了什么吗?”李峰林问张东。

 

“没做什么。”张东叫何英才“爸爸”,“爸爸将家里打扫了一下。我们吃了饭,还跟往常一样。”

 

“打扫?”大象看向家中摆设,视线停在客厅的电视柜台上,玻璃橱窗里面那个洁白的骨灰盒,上面贴着张真苓的照片。

 

“你爸爸经常擦拭那个骨灰盒吗?”大象问张东。

 

“对,每周基本会擦一遍。”张东回。

 

大象私底下跟李峰林商量,李峰林也认同,假设何英才拿了张一礼的银行卡,那很可能会将卡藏在骨灰盒里。


“像找银行卡这类东西是最难的,嫌疑人总能有千奇百怪的藏匿办法,但我们现在还没有何英才犯罪的直接证据,严格来说,在流程上没法申请搜查令,只能越低调越好。”

 

“我跟张东到外面聊一下。”茜茜说,“你们对骨灰小心一点。”

 

大象跟李峰林戴上白手套,从厨房拿了一个铁盘,仔细将骨灰倒在盘上,并没有找到银行卡。他们旋即将骨灰又倒进盒中,端放进橱窗内。

 

“没辙了。”郭乘鹏说。

 

“我们来做个换位思考,”大象说,“我们将自己代入某个劫富济贫的人物里面去,对于劫富济贫这个举动,很多人会认为是英雄之举,杀了为非作歹的富人,将财产散发百姓。但是在当事人之中,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否是实施自己的报复,杀掉那个人。”

 

面对大家的疑惑,大象又解释道:“就是说,穷苦的我,曾经被一个富人欺负了,我恨他,于是杀死了他。为了抵消掉我杀人、偷窃的罪恶感,为了将犯罪行为合理化、正义化,我将盗取的银两全部散发掉。这样,从结果来看,我就是为民除害。”

 

“你的意思是,何英才可能将这些钱给捐了?”李峰林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杀了人,拿了他的钱,为了消减罪恶感,让自己心安理得,我会将这些钱以补偿的名义给那位应得的人。”大象说。


“张真苓。”李峰林说,“张一礼造成张真苓的悲惨人生,何英才如果拿了张一礼的钱,会将这笔钱用在张真苓身上。”

 

“这笔钱现在还没机会用,藏起来,最可能会先藏在与张真苓有关的事物里。”大象说,“这也是我刚才怀疑将卡放在骨灰内的缘故,但并没有找到。”

 

“张真苓已经去世了,无法成为被补偿者,会不会将卡给了她儿子张东,藏在张东的房间内?”任炜说。

 

“怎么对房间里的东西进行搜索呢?”大象疑惑。

 

“你们查吧,我刚才在外头跟张东说了,我说我们怀疑你爸爸犯罪,杀人。他保证他爸爸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坏事,从何英才对他妈和自己就清楚,张东说我们可以随便查,只要不要太野蛮。还有,”茜茜看向李峰林,“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到,请将何英才放出来,并且需要李队长的道歉。”

 

首先查客厅那面照片镜,将张真苓的照片一张张拿出来看背面,并没藏银行卡。

 

搜了张东的房间,没有银行卡的踪迹。

 

已经在张东家呆了四个小时,外面的天色渐暗。如果这次没有突破,那这起命案证据的搜集将会愈加困难。


大象感到烦躁:到底哪里出错了?

 

他往沙发上坐下,仔细看房间内的摆设,推敲那些地方是最近变动过的。哪怕是一盆花,搬移到其他位置,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大象突然说。

 

房间内的人停止动作,看他。

 

“我终于想起不太对劲的地方了,在龙珠佛堂,我看过张真苓的骨灰盒,上面的照片是一张小照,”大象说,“现在这张小照,贴在了照片镜中,那个位置,周围的空位太多了,明显不是粘小照的位置。而橱窗内的骨灰照片,却粘着一张普通尺寸的照片。骨灰盒上的照片背后,如果什么都没有,那我就没办法了。”

 

李峰林看向张东,张东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骨灰盒上妈妈的照片确实被换了。”

 

在撕下照片的时候,郭乘鹏用手指摁了摁,“背面确实有东西。”

 

撕开照片,背面果真粘着一个小小的白信封,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短信。


银行卡上附注密码,账户人是张一礼已去世的妻子。卡里有两百四十二万人民币。

 

信中写:儿子,这是给你的钱,你妈当时是高材生,你好好学习,一定能出人头地的。你看到这封信,需要用钱的时候就取了用。我们都很爱你。


6

“把银行卡一甩出来,何英才全都招了。”李峰林在市里的饭店请大象和队员们吃饭,作为案件告破的庆祝。

 

事发当晚,张一礼开车来到何英才的馄饨店,本意是想让何英才原谅自己。


张一礼说自己要赎罪,往后将一直在龙珠寺做和尚,并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捐献出去。

 

“凭什么?”何英才用戴手铐的手砸了桌面,“我当时想,凭什么要由你来赎罪?等人死了,你来做这事,他妈的!想到自己出家还被龙珠寺的和尚说没资格,他张一礼轻轻松松就能陪伴在真苓身边?我气不过!”

 

“何英才假意原谅了张一礼,还给他煮了碗馄饨,结果在他吃的时候,他用一根草绳从后面将张一礼勒死,在后院肢解了他,然后把车开到土路的草丛中,又去了肉厂将尸块绞成肉泥,分成几小袋,回家的时候,偷偷将肉泥扔到了江里。”李峰林说得入神,全然没顾及这是在饭桌上。

 

“‘他张一礼无儿无女,老婆又死了,现在老家的亲戚也不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变卖了房产,独自准备来这里出家,我就试探问他,你朋友们对此都怎么说啊,结果张一礼说,没人知道他出家,他几乎没有什么密切往来的朋友。那一刻,我才决定杀了他。’何英才招供,‘杀掉一个没有人际关系的人,谁会知道呢?况且我自认做得滴水不漏,结果当天晚上,你们警察就找上来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这里就要感谢大象了!”李峰林端起酒杯,“没有你的找猫行动,没有你的这种侦探精神,我敢说,这个案子可能都没人报。也多亏你们这几天的破案热情和才华,才能顺利地将这起命案快速给破了。吴行,来,干一杯。”

 

大象眉头紧锁:“听李队长这么说,我总感觉这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里面还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还有什么谜团?”李峰林将酒杯放下,大家都看向大象。

 

“首先,严格来说,银行卡并不能作为犯罪的直接证据。按照李队长复述的何英才的口供来看,尸体都已经被他处理掉了,没有找到尸体,就没有他犯罪的把柄,何英才明明可以很轻易地化解,说这张银行卡是张一礼对他的赔罪,不是照样拿他没辙?他既然前面在很努力地抵抗,为什么在这样一项并不致命的证据面前,就全都招了呢?”

 

“你这个就有点钻牛角尖了。”李峰林笑,“几次拿出证据,哪怕这些证据并不致命,对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完全有可能就这样招了的。”

 

“如果李队长复述的口供准确的话,何英才是冲动勒死了张一礼,也就排除了他逼供张一礼说出密码的可能性。”大象问李峰林,“那怎么解释银行卡上面写的密码?没有人会在银行卡上写上密码吧。”

 

“你也解释不了有人会将密码写在银行卡上吧。”李峰林察觉到饭桌气氛有点异样,“大象,事后再钻这些牛角尖,很煞风景啊。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吃个饭,这事就过去。何英才杀死张一礼,是板上钉钉的事,没必要再纠这些细节了,之后还会有几家媒体会来给你做采访,你要成为学校的名人了。”

 

“李队长,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在张一礼吃馄饨的时候,何英才从后面用绳子勒死了他,何英才真的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我听了几遍,那根草绳被何英才随手扔在了后院的垃圾堆里,已经找出来了。上面的血迹跟何英才右手虎口处的擦伤吻合。包括在哪个桌位作案的,张一礼面朝哪个方向,怎么去肉厂绞肉,事后又怎么回家,将分装尸体的四个袋子各扔往江面的哪些位置,他都说得一清二楚。”

 

“那我敢保证,何英才一定说了谎。”大象看着李峰林,“张一礼是个虔诚佛教徒,在龙珠佛堂时,住持也给我透露了,张一礼本人奉行斋戒已有五年多。何英才的馄饨店里没有素馄饨,假设,他真的给张一礼专门做了一碗素馄饨,他一定会专门提及,因为这是细节,而你也一定会记住这个细节。何英才说了绳子,作案的方位等细节,但唯独馄饨这事他略过,说明他没有专门给张一礼做素馄饨,张一礼不可能在吃他的肉馄饨时被害。”

 

推理如同算术,尽可能多找出被隐藏的项,最后导出结果。

 

“以此案情况来看,何英才在最后关头撒谎,除非是出于包庇某人的目的。但现场没有第二人,从各方面线索来看,他百分百是这起命案的凶手。那他撒谎到底为了什么?”李峰林疑惑。

 

一道算术,最重要当然是得出最终值。如同一桩谜案,最重要是找到凶手。

 

当犯罪的等式成立,构成方程,这时的难点就会变为,怎么解出方程中的未知数。

 

“动机。”大象说,“何英才撒谎,是为了混淆他的犯罪动机。”

 

“怎么说?”李峰林问。

 

“何英才无疑是杀人凶手。”大象说,“现在,我们根据这个确认的谜底,来作逆向反推。开始之前,我想问下李队长,何英才是否身患绝症。”

 

“没有,”李峰林挠挠头,“从他体检报告来看,他身体健康得很。”

 

大象看向大家,“那你们不觉得那封写给张东的信很奇怪吗?代入何英才的处境中,什么情况下你会给自己的儿子写这样一封信?”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郭乘鹏说。

 

“问题就出在这里。”大象说,“一个还要活着的人,只需藏好钱,等风声过去,无需写信告知。但信中明确透露的讯息是,我命不久矣。包括最后那句 ‘我们都很爱你’,他将自己与已经去世的张真苓合并为 ‘我们’,说明在何英才的意识里,他是站在逝者那边的。何英才知道自己要死。”

 

“有没有可能是他认为,自己的凶手身份会很快被识破,写信是有备无患。”茜茜问。

 

“如果信是在警察找上门后写的,有这个可能。”大象答,“但这封信是何英才毁尸灭迹后就写好的,他明确知道张一礼是一个无人际关系的人,杀他无后顾之忧。那时没人怀疑他。所以这个行为更像是作遗嘱,他有自杀的打算。”

 

“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何英才是作了自杀的打算,他已经报了仇,或者良心过不去,决定自杀抵罪。我认为这解释得通。这跟他的撒谎有什么关系吗?”李峰林问。

 

“一个决定想自杀的人,面对警方的怀疑,他会直接摊牌,不会作多余的抵抗。”大象说。

 

“认罪代表他要交出私藏的巨款,钱是他抵抗的理由。”李峰林说。

 

“李队长,假设我是凶手,我提前供认了罪行,然后说我将张一礼的随身衣物销毁了,你还会将精力放在搜寻这笔钱上面吗?你们可能会冻结张一礼本人的所有账户,但钱存在张一礼去世的妻子卡里。也就是说,何英才一开始就供认,钱被搜出来的几率其实比抵抗时小得多。”

 

“这不代表凶手也会这么考虑,”李峰林示意,“你先接着说。”

 

“杀掉一位无人际关系的仇人,本来是一件解恨的事。但何英才却起了自杀的念头。这是矛盾一。一个要死之人,面对警方的问询,认罪完全是顺水推舟的事,却还不断抵抗。这是矛盾二。承认杀了人,事后却在细节处说谎。这是矛盾三。”大象停顿,说道:“要解决这些矛盾,就要找到何英才犯罪的真正动机。要找出他的动机,须先厘清何英才处理尸体过程中的疑点。”

 

见大家没有问题,大象接着说:“处理一具无人际关系的尸体,有一百种更轻松隐蔽的方法,比如埋了。但何英才先肢解,再绞成肉泥,最后分装扔到江内。而且,注意,威和肉厂外头就有一条污水河,臭气熏天,苍蝇、老鼠和野狗聚集。正常的做法是把已分辨不出尸体特征的肉泥随手扔进河中,混淆在这些腐烂物中,但何英才在口供里说,他特地将尸体肉泥扔到家附近的江里。多做一道工序,就多一道风险。况且扔进江里,完全没必要将肢解的尸块再绞一遍。绞肉看起来是风险最大并且最无意义的一项,而带回家再丢弃更是毫无必要。”

 

“我记得你之前的解释是,杀他、肢解还不足以平何英才对张一礼的愤恨。”郭乘鹏说。

 

“这是当时案情陷入僵局时的穿凿附会。”大象说,“现在,如果没猜错,有一个被我们忽略的事实,将变作真相,解开所有谜团。”


7

上午十点。

 

龙珠佛堂的住持和两位和尚来到何英才家中,在客厅摆了一个祭台,念了经文,戴上白手套,拧开骨灰盖,将骨灰倾倒在一台电子称的铁盘中,拿一片细木板,在盘上抹匀骨灰,得出骨灰的总重量是2.9公斤。

 

“以张真苓逝者一米六五的身高及体重估算,火化后的骨灰最多不会超过1.8公斤。当初的骨灰匀在两个骨灰盒中,一个存于龙珠寺的灵堂中,另一个存于家中。现今家中的骨灰重量2.9公斤是不合常理的。”住持颔首,向李峰林说出推断。

 

“骨灰量过多,而且骨灰质地明显不一样,覆在顶端的骨灰明显更白,更细碎,盒底的骨灰可见大块的骨头,颜色也较深。”大象接上住持的话,“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找银行卡这个事情上,从而忽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何英才将尸块绞碎,就是为了便于火化?”李峰林问。

 

“对,绞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在自己店内狭小的火炉里,更利索地将张一礼烘烧成灰烬。”大象从骨灰中拾起一小块骨头,“这块部位应该是髌骨,你看断裂处,有很规则的割痕,我保证,将这些碎骨头放大,都可以在上面看到绞刀的痕迹。”

 

“将张一礼烧成灰,才是何英才的复仇?”李峰林皱眉。

 

“你会将一个仇人的骨灰,跟心爱之人混合在一起吗?”大象问。

 

“啊?”李峰林惊讶。

 

大象不急不缓地说出真相,“张一礼认识张真苓是真的。十七岁跟张真苓商定私奔,却丢下她一人去了香港是真的。他妻子去世,无儿女是真的。回来祭拜张真苓是真的。想要出家也是真的。何英才认识张真苓是真的。爱张真苓是真的。杀死张一礼是真的。”

 

“唯独何英才恨张一礼是假的,何英才甚至是对张一礼有愧。何英才杀死张一礼,是张一礼自己要求的。”

 

“因为命案的真相不至于让何英才被判死刑,为了确保能死,他抵抗、说谎,甚至夸张自己的犯罪程度。”

 

面对李峰林关于骨灰的质疑,何英才垂头,久久不言语。


抬头时,李峰林发现他脸上有两行泪。

 

“李警官,你说我杀了张一礼,并毁尸,烧成骨灰,情形是不是很恶劣,一定会判死刑吧。”

 

“我不想骗你,”李峰林假装不知道何英才的求死之心,“案卷已盖章递交,不管怎么说,你作为命案凶手这个事实已经确凿无疑,一定会判死刑,所以你也不用再遮掩了。”

 

“好,那我不再抵抗了。”何英才脸露欣喜之色,“那银行卡是张一礼给我的,正确的说,是给张东的。他认为自己对真苓的命运负有责任,但真苓不在了嘛,就只能给张东了。”

 

二十五年前,情侣决定私奔的那天,张真苓破天荒送了何英才一支钢笔。对何英才来说,这很反常,他从张真苓的表情中发现了告别的神色。


何英才就是从那一刻起,知道自己会永远地失去心爱之人。

 

“我从小就很讨厌张一礼,因为真苓爱的人是他。又因为真苓的缘故,我加入他们之间,成为他们的好朋友。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牵的手,在哪里幽会,我一直跟踪他们,他们暗地做了逃跑的打算,并没有告诉我。是私奔这个事情,点燃我的嫉恨的。你张一礼让真苓爱上自己还不够,还要带她走,我不甘心,就告诉了真苓的家人他们私奔的计划。真苓被扣留下来,而张一礼从此回不了家。”

 

看着张真苓在往后接二连三的遭受厄运,弱小的何英才却无法伸出援手。


那时的他才意识到,有罪的并不是张一礼,是愚昧的人心,是两个村子区区三十四米的距离却无法跨越的障碍。

 

“而我是恶的导火索。”何英才很平和,“如果当初不是我告发他们,他们会远离这里,在哪里都能过上更快乐自由的生活,真苓的人生不会变得这样困难。那晚张一礼来向我悔过,我跟他说,是我的罪,应该由我来赎。”

 

二十五年倏忽过去,心爱人已逝,过往罪错水冲土埋,居然不留一丝痕迹。仇人是谁?只是挥刀向虚无,大家都忘光了吧,只有张一礼和何英才不识时务,沉湎伤疤,他们对坐长谈,最终认定无人有错,只是生错了地方和时代,因爱而站立,形成枪靶,叹息这些无源的子弹把张真苓打得体无完肤。


是要多么热爱生命,多么相信爱,才变成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在滚滚洪流中摇摇晃晃,仍屹立不倒。

 

“但我一直没有回来。”张一礼的眼泪滴向桌面。

 

“你不必苛责自己,后面是我在照顾她,照顾得很好,她最后去世时,心里没有怨恨一人。”何英才说,“只是我从不忍对她说出那个告发她私奔的真相。”

 

“我之所以出家,是因为对世间还有执念,说服自己超然物外,求自己放过自己。但今晚很突然地,我的心结全解开了,真正无欲无求了,”张一礼跟何英才说,“就想赶紧去下一个地方。你帮我个忙,让我死,让我消失掉。我是一个没有人际关系的人,消失了,没有人会发现。”

 

何英才看张一礼平静的面容,没有不帮助他的道理。

 

“李警官,你应该没有这样的体会,就是毫无征兆的一天,一个人突然就想死掉,彻底消失掉。我为什么杀张一礼?因为我特别理解这种心情,你必须代入到那晚的情境:三十平米的店铺只亮着一根白炽灯,我们对坐着,什么都没有吃,聊了两个多小时,都流了泪,外面的大路偶尔开过一辆卡车,无风,一片寂静。我们彼此心下澄明,经上虽说色身是苦本,却不容人自绝。


“张一礼是佛教徒,自杀跟他的理念不符,借我之手杀了他,是在渡他,我们彼此心结纾解,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我很乐意帮这个忙。他说他命中注定今朝死,这是他心深处得到的旨意,他希望彻底消亡。


“我跟他说,放心交给我吧,然后我站起,从后厨拿了一根绑在管道上的草绳,在手上绕了三圈,他点头示意,我走到他身后,将他勒死。我去肉厂把尸体绞成肉泥,为了更容易烧出骨灰,把他跟真苓放在一起。”

 

李峰林目瞪口呆,听何英才说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李警官,很多时候,真相是天方夜谭,真相不遵从逻辑。大家只会接受我因财杀了仇人这个版本,这样也好,我也想死,一直没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我帮张一礼,现在他也帮了我。”

 

“李警官,我在山上的佛堂留了一个骨灰位,在真苓旁边,到时麻烦将家中那个骨灰盒放在她隔壁吧。房子、存款跟店铺给张东,如果可以,麻烦你跟他说下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对了,真苓送我的钢笔也交给他,在我床头柜第一个抽屉中,我想他会理解的。先谢谢你了······”


-END-

作者|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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