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网红故事贩卖机

当你爱的作家卡文时……

1

我往店里面走去。

 

透过卵黄色的光芒，我看到了画在走廊两侧墙壁上的壁画，上面画满了形态各异的生物。在面对着它们的时候，我生出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些壁画都是有生命的。

 

想到这儿，我浑身一颤，步伐不由加快。

 

“你好，我是店长，欢迎你来到这里。”

 

我停下脚步，向前望去，发现声音是出自一名中年男人之口。这条走廊，亦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你好，我叫陈笑。"我朝店长道:，"我是周泽先介绍过来的······"

 

"原来老周介绍的。"他点点头，"那你应该是来买故事的吧？"

 

"是，是的······"

 

"故事都在这儿。"他把身体侧开，让我看他的身后。

 

我顺着望去，发现他身后的空间被一种类似于自动贩售机的机器占据着，机器的内框都被一排排格子划开，每个格子不大，但里面都放着一本书。

 

我的目光依次从上面扫过:《移动的大楼》、《我与室友阿楠不得不说的故事》、《夜半鬼打床》······

 

“这里的故事，只要你愿意支付，都能带走。”店长扫了我几眼。

 

“怎么支付？”

 

“看到那块面板了没？你把手按上去，就能完成支付。”店长顿了顿，接着说，“支付的内容，是你的时间。”

 

我挑了挑眉，表示没听明白。

 

店长见状，耐心解释道：“就是你平常闲下来的时间，比如睡觉、吃饭的时间······这些时间原本于你也并不重要，不如拿来买个故事，不是么？”

 

原来多余的时间，还能有这种利用方式。

 

我又扭头望向玻璃框里的一个个故事。

2

“设定不够出彩，情节不够吸引人，来稿未能采用，抱歉。”

 

“感谢您的来稿。”

 

······

 

我打开手机，刷新一遍邮箱，退稿信开始密密麻麻地出现在收件框中。

 

叹了口气，我把邮箱切换到微信界面，翻到编辑的聊天窗口。

 

“王编辑，前几天我向你提到的稿费······”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编审核过了，说你这次的文章质量不过关，所以是否采用，还要再讨论。”

 

对方甩过来一句话，瞬间让我哑口无言。

 

我关掉聊天框，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沉浸在海水中，窒息感占领了全身。

 

就在这时，手机里又弹出一条短信:您尾数为8569的账户于 12:21通过财付通快捷支付 11.90元，实时余额:52.00元。

 

砰。

 

终于，这条短信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浑身失力，瘫倒在沙发上。

 

朦胧中，往昔的一幕幕从眼前闪现：

 

“陈笑，你的梦想是什么？”老师问。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然后用笔把我的故事，传达给这个世界。”年幼的我站在课桌后面，信誓旦旦地回答。

 

"那你一定要加油哦，老师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

 

······

 

然而残酷的是，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一名不入流的写手。

 

“呵，梦想。”我咧开嘴。

 

“叮！”突然，手机上传出清脆的声音，接着一条群消息跃然于屏幕上:

 

“经常听很多人说自己过不了稿。但我觉得，这样的窘况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去写作，轻轻松松就能月入上万元······”

 

这是我之前加入的作者群，听说群主是位大有名气的作家。以往他都会发布一些写作技巧和投稿网站的信息，但今天他发布的这则消息，却显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不就是骗钱的广告吗？

 

我嗤笑一声，刚准备熄灭屏幕，内心却不由生出一个异样的想法: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我点开他的头像，一遍措辞一遍打字：“您好，我是陈笑。我想问一下······关于您在群里所说的方法······”

 

“你去星河路006号。”

 

于是，我来到了这家贩卖故事的店。

3

我看着摆在贩售机里的这些故事，我在内心里开始盘算。

 

支付时间我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但买下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故事，会不会存在其他的风险？

 

"这些故事是没有版权的。"店长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你不用担心会侵犯别人的版权。"

 

我蓦然抬起头看他，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呵，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店长笑道，"实际上，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一开始都会有这个担忧。"

 

我继续问："即使没有版权问题，但说到底，不还是抄袭嘛？ "

 

闻言，店长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些著名作家，哪一个不是如此？"

 

原来那些所谓的著名作家，都是抄出来的！

 

得到这个资讯以后，我竟像是有了某种依靠，原本仅存的一点羞耻感也不见了。

 

但，如果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使用买来的故事，那还谈什么梦想？这么多年来，一直让我坚持下来的，不就是这个梦想吗？

 

脑海中，各种想法争相涌出，又相互碰撞。

 

不经意间，我想到了银行卡的余额。也是，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了，还谈什么梦想呢？

 

我咬咬牙，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是个聪明人。”店长看出了我的选择。

 

"给我一个最好的故事。"我嘶哑着说。

 

"放心，我这里的故事，都是原作者用尽一生心血撰写的，质量有保证。"店长意味深长地说。

 

刚完成支付，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移动的大楼》。

 

“高楼，有意识的时候，它们不是死气沉沉和臃肿的嵌在地表上，不是一座城市的地标建筑，它们可以行走，可以奔跑······”

 

几个月后。

 

“喂，是陈笑吗？对，我是王编辑，哎，是这样的，你那本书销量非常不错，以前是我慧眼不识金，现在给你赔个不是······”

 

我内心一阵嘲讽，嘴上却忙不迭地回应道：“王编辑，你可别这么说，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你的照顾。”

 

"哈哈，我就说没看错人嘛，那今后的新作品，也请······"

 

“说到这个，王编辑，不好意思啊，我已经联系其他的出版社了，今后的书就不在你们这里出了。”

 

"陈笑，啊······陈哥，我们不是合作的挺愉快的嘛？怎么好端端的就······"

 

我随口敷衍，挂断了电话，忍不住低吼一声：成功了！

 

《移动的大楼》出版之后，媒体争相报道这本书，也迅速与我取得了联系。但与此同时，我也开始为此支付空闲的时间了。

 

当记者们来到我的家中，面对着我刚刚把机器架好，我便感觉到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发觉采访时间已经结束了。记者们纷纷站起来，笑容满面地向我告别。

 

即使如此，我没发现生活中有什么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支付给搞砸或者打乱，相反，我名声大噪，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也有了一小部分死忠的粉丝。

 

这种轻而易举获得的成功，让我迅速沉迷其中，之后，我频繁来到贩卖故事的店铺，获取一部又一部新的作品。

 

《我和室友阿楠不得不说的故事》、《夜半鬼打床》······

4

我正低着头选取下一部准备购买的故事，不经意间却瞥到了站在旁边的人。

 

“周泽先。”

 

他是作家群的群主，因为登过几次报纸和新闻，所以我记得他的模样。

 

“你是？”他面露疑惑。

 

“我是陈笑啊，之前就是你引荐我到这里来的。”我笑道，"我要向你表达我的感谢。”

 

“感谢我？”他瞥过来，语气古怪地说，“以后你别记恨我就行。”

 

“怎么会呢。”我讪讪地笑着。

 

“那你继续挑，我先走了。”说完，他步出店铺。

 

见状，我眼中的感激完全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屑之色。

 

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害得老子崇拜你这么久，没想到就是一抄袭的货。”

 

说完，我再次低头，选好了要买的故事:《抄袭者目录》

 

“这世上有这样的一本书，只要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就会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无数落魄作家在这本书上签了字后，都靠着这样得到的故事，一举成名。”

5

在我职业生涯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我也迎来了我的爱情。

 

潇程。

 

第一次看到她时，我便喜欢上了她。她也如此，我们仿佛冥冥中就注定要在一起。

 

但很快，我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在许多个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枕在我旁边的她，却丝毫回忆不起入睡前我们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在许多个中午，我看着她做好的饭菜，明明是那么的香气扑鼻，我却总不能阻止自己头脑中的恍惚，每当我回过神来，午餐都已经结束。

 

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变得不愿意支付时间了，因为我不想错过和潇程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想感受爱情带来的美好体验。

 

矛盾冲突之下，我只好找到故事贩卖店的老板，请求他将支付延迟，等以后我时间宽裕，再进行支付。

 

“不行，你签过购买协议的，必须在一定时间内支付完毕，不然会受到违约处罚。”

 

“延迟，后果我之后承担，但我现在不能支付。”

 

“好。”

 

解决完这个问题，我回到家中，看到潇程满脸温柔的样子，心里一阵暖意。

 

“笑，我看过你之前写的几本书，真好，你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她仰慕地看着我。

 

我朝她一笑，内心却变得五味成杂。只有我知道，我的故事，都是抄来的。

 

“下一部，你打算写什么？”

 

“还没想法呢，灵感这种东西，不是说来就来的。”

 

虽然嘴上这么应付着，我心里却是一惊。灵感？的确，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灵感乍现的感觉了，就连这个词，似乎也变得陌生起来。

 

我连忙启动电脑，打开文档，可当面对Word的时候，竟写不出一个字。

 

正心烦意乱，潇程忽然从后面抱住我，声音竟带着哭腔：“你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吧。”

 

我不明所以，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不要再抄袭了，好吗？”她哭着说。

 

“什么？”我一愣。

 

然而下一刻，潇程的脸忽然变得死白，她好像被噎住似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我的心在胸膛里猛跳：“你怎么了？”

 

然而没有回答，她趔趄着后退，跑出了家门。

6

本来如日中天的爱情，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潇程消失了，从那天她扭头跑出家门，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我发了疯似的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关机、此号码不存在······

 

她像是人间蒸发，一丝影子也没有留下。

 

我惶然无措，像一个失去珍贵玩具的孩子。

 

我在心里想，她一定是发现了我的故事都是抄来的，才回离开了我。而我也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坚定一点？如果我的才华是本身的，潇程还会消失吗？

 

在无数个被折磨的日夜里，我想到了她对我说过的话，于是我再一次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然后对着莹白的屏幕，想要敲下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

 

然而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找不到任何思绪，敲不出一个字。我突然明白过来，灵感来源于生活，可我和潇程的生活，都被我拿去支付了。

 

再一次，我陷入了死循环。

 

我没有再买过故事，花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去寻找潇程，去回忆我们共同的过去，去尝试将每一个想到的细节记录下来。然而，与此同时，支付的期限到了，违法处罚生效，我开始被永无止境的噩梦困扰。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夹杂着汗液和被褥的味道。

 

我回忆起梦中经历的一切：一栋栋奔跑的高楼、名为阿楠的室友、围在我床头的鬼······这些都曾经是我笔下故事的原型，现在它们一一出现在我面前，压抑得令我窒息。

 

下一瞬，店长出现在我的面前：“陈笑，六月三十号至今，你已经延迟支付三个月了，现在因违反协议，你应接受处罚。”

 

我惊恐不定，直冒冷汗，似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这种既拿了故事，有不愿意按约支付时间的人，我见得多了。”店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以为故事贩售机里的故事，都是凭空出现的？其实这些故事，都是从你这种人的身体里，压榨出来的。”

 

“压······压榨？”我陡然睁大眼睛。

 

店长语气冰冷：“现在，你也要变成贩卖机中一员了。”

7

我被抓进了店铺，关进了贩售机的后台。

 

那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他们告诉我，只要我能写出故事，就会上架进入贩售机中，供人选择。

 

他们还说，如果有人选择购买我，就会支付一定额度的时间作为报酬。这些时间将由店长抽成，剩余的交给我，化作我可以离开贩售机后台的自由时间。

 

怪不得，在我拒绝支付时间之后，之前那些故事里的角色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它们的原作者也是想表达对我的抗议，催我还债吧。

 

在进入贩售机后台的一段时间里，由于没有灵感，我受尽折磨。在这个过程中，我却在店里看到了周泽先。

 

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店长面前：“店长，我按照你说的，我已经为你找到这么多作者，可以抵消一部分时间了吧。”

 

“是，我帮你做一次结算吧。”店长回复。

 

“多谢老板，那些蠢作者，一个个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呢。”周泽先陪着笑，我眼中映着他谄媚的面容。

 

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圈套。

 

在苦苦煎熬的日子里，我凭借曾经和潇程相处的经历，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关于爱情与欺骗的故事。

 

我将它起名《潇程》，上架到贩卖机后，被一个落魄的作者买去出书。

 

利用他支付的时间，我离开故事贩卖店，重回以前的样貌和身份，找到他，并且和他成为了朋友。

 

我想在相处的过程中，劝阻他再去贩卖店买故事，但是因为协议的限制，我不能直接透露任何消息。

 

我想了个办法，以“前知名作家”的身份鼓励他，夸奖他本身有才华、有天分，可这些夸奖却被他当做了贩卖店的功劳。于是，他想在我面前表现得更好，更加勤于买故事了。

 

和我当初一样，他陷入了名利的漩涡，无法自拔。

而在我面前，他如同着魔一般，拼命地隐瞒着这个秘密。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所有的故事都是抄来的。

 

已经没有办法了，最终，我想搏一搏，尝试挑战协议的约束。

 

我对他说：“你不要再抄袭了，好吗？”

 

然而，这句话刚一出口，我便如遭重击。

 

我知道，店长的处罚在等着我，我踉踉跄跄地后退，逃离了他的视线。

 

到这时，我想起潇程，才猛地醒悟过来。

 

其实从下定决心抄袭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万劫不复了。不管做任何的补救措施，都无法挽回我踏入深渊的脚步。

 

店长，还有像周泽先这样的人，他们就像一张巨网，网住所有想走捷径的人，把它们拖进去，万劫不复。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END－

作者｜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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