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时，我瞒着妈妈写下SOS
那个美食主播，已经3天没吃饭了。
1
照片上的女孩有一张干净的脸，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一定是个明眸皓齿的小美人。但现在，她泡在浴缸里，皮肤惨白干瘪，那双大大的眼睛不甘地睁着，鲜红色从脖子上的裂口蔓延出来，染红了黑色浴缸中的水。
就好像是一朵乌云中盛放的玫瑰。
陆离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孩毫无光泽的眼睛，用力碾灭了烟头。
“现场没有找到凶器。死者名叫张凌月，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割开了，是失血过多而死。由于案发现场就在张凌月家里，现场并不能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方文文说完，合上了尸检报告。
“嫌疑犯都有什么人？”
“张凌月的家庭情况很复杂，她三岁那年，父母就离婚了，五岁时母亲杨雪怡再嫁，没多久又给她生了个弟弟。现在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案发当天，三个人都没有出门，排除掉外来者作案的可能性以后，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杀害张凌月的凶手。”
“一个屋檐下的家人······杀人动机会是什么呢？”
“张凌月是个吃播，她在视频网站上自称大胃王月亮，每个自制视频的播放量都能达到上百万。她的视频主要强调美女大胃王这个人设，每顿都要吃比正常人多出好几倍的食物。”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线下见到吃播呢，”陆离挠了挠头，“每天吃吃喝喝就能赚钱，还真是令人羡慕。”
“你别说还挣得不少呢。”方文文挤挤眼，“光是直播网站就会给她一万块钱。然后随便打打广告、卖卖货什么的，张凌月一个月能够挣好几万呢！”
陆离收起错愕：“这么说来，张凌月还是家里的摇钱树啊······”
“只不过在前几个吃播视频里，有粉丝发现，张凌月身上有受伤的痕迹，她还用酱汁断断续续写出了SOS的符号，因此网友们怀疑没准是有人强迫她吃下大量食物，来取悦观众赚钱。”
“那么，张凌月的死，就很耐人寻味了。”
2
【杨雪怡的证词】
陆离推开审讯室的门，女人佝偻着背，微胖的脸上全是泪水。
“杨雪怡是吧？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了解情况，关于你女儿的死······”
“小月的死肯定另有隐情！”杨雪怡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知道凶手是谁！”
陆离顿时来了兴趣。
“杀死小月的人······就是我的丈夫杨大军！”杨雪怡言之凿凿，“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带着女儿嫁给杨大军的时候，他看起来特别老实，不久之后我就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家人的日子本来该是和和美美的，但都怪我有眼无珠！这个死鬼竟然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让我和他一起还······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孩子这么小，可不能没了爹，我想着就咬咬牙努力点还钱吧。”
杨雪怡抹了一把眼泪：“谁知道，没过多久，这个畜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拍小视频可以挣钱，回来就和我们说，不让小月读书了，要她拍视频挣钱。”
陆离了然地点点头：“因为你屈服于他，所以张凌月高一的时候退学了？”
杨雪怡被噎了一下，好半天她才嘟囔着低声说：“家里面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靠大军，我那会儿虽然反对，但小月自己也提出不想读书了。小月这孩子懂事，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我都知道······之后小月就开始做吃播了。”
“因为想火，必须要走那个什么大胃王路线，所以小月每次都吃得特别多。但她不是真的很能吃，每次吃完都要缓上个好几天。”
“做这个赚钱吗？”陆离问道。
“不赚钱谁做啊。”
“既然张凌月是你们家的摇钱树······”陆离目光犀利地盯紧了杨雪怡，“你为什么觉得杨大军会杀了她？”
“就在三个月前，我有一天晚上起来上厕所，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我也没多想，以为大军去上厕所了，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外面有奇怪的声音。”杨雪怡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我循着那声音一路找了过去······就看见杨大军这个畜生，正、正压在小月身上。”
“我当时脑子一嗡，疯了一样冲过去，和他撕打了起来。”杨雪怡的眼泪咕嘟咕嘟直往外冒，“我真没想到杨大军会做出这种事来······后来，杨大军立下了保证书，我才勉强能够相信他。”
“张凌月也就才二十岁出头吧。”陆离有点带着气，“没报警？”
“如果传出去······对小月的名声不太好，而且杨大军也保证不会再犯了，我就轻信了他。但就是在小月死的那晚，杨大军又不见了，而我进了厕所，正好发现小月的尸体泡在浴缸里。我怀疑就是杨大军强奸未遂，才把小月杀了的。”
3
【杨大军的证词】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陆离转述了杨雪怡的证词之后，杨大军扁平的脸上燃烧起怒火，“那个女人在乱说话！我一直把小月当成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陆离冷冷地盯着男人。
“你什么眼神啊？不相信我是吧？你知道杀害小月的真凶是谁吗，就是她那个贪婪成性的妈！”杨大军黑黄相间的牙齿交错纷飞，他的语速极快，“这个女人肯定又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了吧！你知道最开始是谁强迫小月做吃播的吗？就是她这个所谓的亲妈！”
“好好的小姑娘，谁愿意每天吃得像猪一样，还要展示给这么多观众看？这不很明显是被人强迫的吗？”杨大军叹息着摇摇头，“要说这个亲妈可真够狠的，逼着小月退学以后，天天让她胡吃海塞的，小月不答应，她就动手打人，下手那叫一个狠啊。”
“你没制止？”
“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又不是自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杨大军讪讪地笑了。
“那张凌月的吃播求救事件······”
“那件事是小月自己想出来的，我们当时也都没发现不对劲。杨雪怡那个女人知道了以后，又是一阵毒打，逼得小月没过多久就拍了个澄清视频，网上的谣言也就慢慢平息了。而且经过这样一波操作，最后还涨了不少粉丝呢。”
“警官，你也知道，小月长得非常漂亮，而杨雪怡已经人老珠黄了······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老是怀疑我和小月有什么，这怎么可能呢？她不过是在嫉妒小月罢了。”
“张凌月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那天半夜我肚子饿了，就起来煮面吃。我端着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杨雪怡惊慌失措地从浴室里冲了出来。我马上去浴室看了，那个时候小月的尸体已经泡在浴缸里了。”
“照你说的，张凌月能赚这么多钱，杨雪怡为什么要杀了她？”
“可能是嫉妒心作祟吧，我觉得她已经把小月当成假想的情敌了，很有可能是在争执中误杀了嘛，不然她为什么要惊慌失措地把杀人凶手这个帽子往我身上扣啊？还有啊，一般推理小说里不是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往往就是凶手吗？”
4
【杨双武的证词】
男孩已经十四岁了，青涩中已有了几分男人模样，他捏着装满水的纸杯，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是谁杀了我的姐姐。”
“是谁？”
“那天晚上的情况我全都看到了，半夜时，我听见门外有动静，就偷偷下床朝外面张望，结果······”男孩低头喝了口纸杯里的水压惊，“我看见两个黑色的人影一起从浴室出来。”
陆离的眼睛亮了一下，杨双武很可能目击了凶案的经过：“你有看清楚那两个黑影是谁吗？”
“我看见了，是爸爸妈妈。”
“然后呢？”
“没多久以后，爸爸就出来去了厨房，而妈妈又回头进了浴室，再后来，我就听见了妈妈的尖叫声。”
“平日里，你的父母对张凌月好吗？”
“不好。”杨双武瞪大了眼，“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她死了，凶手一定就是爸爸妈妈。”
“那当初到底是谁逼迫张凌月退学去做吃播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突然就不去上学了。”
陆离只觉得头疼，这三个人各执一词，让他没有办法判断到底谁在说谎。现在凶器依然下落不明，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张凌月到底是怎么死的？杨雪怡和杨大军的杀人动机都不够充分，对这两人来说，张凌月是一颗绝不能倒的摇钱树，到底有什么比金钱还重要，会让凶手选择割开张凌月的喉咙？
杨双武的证词目前最有可信度，在他的视角里，是夫妻二人携手犯案。但既然是同伙，为什么还要互相指证？在张凌月死亡到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日子，这几个人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陆离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像是有一只手在搅动······到底是谁在说谎？说谎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个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5
【张凌月的记忆】
张凌月缩在房间角落，面无表情地从床下摸出一个掉漆的尿壶。她掀开盖子，脱下内裤，对准了尿壶口。
淅淅沥沥的水声回荡在静寂的房间里，张凌月抖动了两下，又重新缩回了角落。她的行动范围完全被脚踝上的那根铁链限制，只能以屋角为圆心，在一个不算大的扇形范围内活动。
老式的瓷尿壶安静地待在原地，孜孜不倦地散发着一阵阵骚臭的气息。
张凌月的胳臂上全是指甲留下的深深划痕，这是她为了记录时间的独特方式······距离上一次离开这个房间，已经过了三天了。
重获自由的时间，又要到了。
张凌月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这次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捂着鼻子，带着一阵香风走进房间。
“死丫头，房间被你搞得臭死了。”张凌月的亲生母亲杨雪怡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解开了她身上沉重的铁链。
张凌月立刻感觉一阵轻松，她就像是一朵滤干了雨水的云，终于有了瞬间洒脱的自由。
“臭死了！先去洗个澡，然后我给你化妆！动作快一点，少在这儿跟我磨磨蹭蹭的！”
张凌月低着头出了杂物间的门，客厅里传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
她的继父杨大军和弟弟杨双武正坐在餐桌前，满脸油光地啃着排骨。听见响动，两个人熟视无睹，仿佛张凌月根本不存在一样。
氤氲的水汽在狭小的浴室里弥漫开来，张凌月揉搓着满头的泡泡，终于能在热水中全身心地放松。浴室里的小窗正好能看见对面的住宅高楼，高楼的窗上，一层层厚重的窗帘正冷漠地把一切隔绝在外。
张凌月胡乱穿上那套崭新的漂亮衣裙，又草草吹干了头发。
杨雪怡打开浴室的门，不屑地撇了撇嘴：“还不快点坐好，等着谁伺候你呢？”
粉底液均匀地在脸上铺开，张凌月闭上眼，静静感受母亲这一瞬间的温柔。
她再睁眼时，镜子里的脸蛋已经上好了妆。这张脸稚嫩而又妖艳，确实很容易吸引到一大批粉丝。
摄影机和补光灯已经架设好了，餐桌上摆着一大堆美食。杨雪怡指着那一堆美食挨个介绍：“这是10袋火鸡面······大龙虾、两斤煎饺······和十几个蒜蓉扇贝······死丫头，一会儿记得别给我露怯······”
张凌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嗨，大家好！欢迎大家来看我的吃播视频！我是你们的大胃王月亮！”张凌月已经饿得不行了，她一边说一边抓起一个煎饺，顾不得烫就塞进了嘴里。
“这个煎饺味道特别好！”张凌月的表情沉醉，“尤其沾着火鸡面的酱汁吃，口感简直无敌了！”
张凌月吃得很急，站在摄像机旁的女人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才不情愿地慢了下来。
一大盆火鸡面被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张凌月使劲吸了一口筷子，她撩起袖子，不经意地露出了手肘。
她细瘦的手臂上，有几块青青紫紫的痕迹，而那沾满了酱汁的盘子上，隐约画出了几个英文字母，那是SOS。
张凌月正在向所有观众求救。
6
【张凌月死亡那夜】
杨雪怡提供了一段录像，看起来很模糊，可能是因为晚上的缘故，也可能是没有开灯的关系。
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房间。
这里以前只是个杂物间，不过十几平的地方，连张床都放不下。杨雪怡随便收拾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连灰尘都懒得打扫，就把她锁在了里面。
自从张凌月第一次逃走以后，这家人就完全和她撕破了脸，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一棵好控制的、完全属于他们的摇钱树。
因此，张凌月被一根铁链锁在了杂物间里，平日只能吃冷水和干馒头。只有在她拍摄吃播视频的那天，才能毫无顾忌地吃到饱。
她的求救，根本没人看得见。不仅如此，她还要被迫拍摄澄清视频，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逃脱束缚。
这间房，连窗户也没有，想要看看月亮，都只是个奢望。
张凌月举起那个尿壶，狠狠地摔碎了它。她捡起碎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这样的生活，只有死亡，才能逃离。
碎片坚定地扎进肉里，轻而易举地割开一个大口。鲜红的血液从张凌月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的体循环开始慢慢停止，脏器不再向各处供能，认知活动即将终止。
恩怨、期待、束缚或渴求都一笔勾销了。
之后屏幕上的内容就只剩下一片雪花了。
杨雪怡得意洋洋地对着陆离露出笑容：“陆警官，不好意思，我忘记了，小月的房间里装有摄像头，她这是明明白白的自杀哦。我们当时的口供也只是猜测，并没有故意作假哦。”
陆离抿紧了唇：“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杨大军笑嘻嘻地附和：“警官，这是小月自己弄的，也许她就喜欢这种束缚的感觉呢？反正已经死无对证了不是吗？”
杨雪怡涂着一层极厚的粉，足够让一个瘾君子吸十年，她血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我们已经查过了，自杀不属于刑事案件，所以我们也算不上给假口供。而我们把小月搬到浴缸的时候，她还没有完全咽气，也算不上盗窃侮辱尸体罪吧？”
“她可是你们的女儿啊！”
“警官，我们可以走了吧？”杨大军置若罔闻。
陆离只感觉浑身发冷：“你们为什么要相互指证，却在几天之后把张凌月自杀的视频交过来？”
“因为如果你们把这件案子当成刑事案来侦破的话，为了不影响侦破，一定会将案情保密。”稚气未脱的少年笑容天真，“那么，外面的人就不会知道我姐姐已经死了。
7
杨雪怡接起电话，笑容谄媚地说：“好的，王总，合同已经签好了，一会儿就给您送过去了。”
“妈的，死赔钱货，好不容易接到大客户了，偏偏选这个时候自杀，真晦气。阿武，你看好了吗，合同里应该没特意写当事人死亡后合约终止吧？”
“没写。”
“哎呀，你管那么多，光是定金我们就能赚好大一笔了，这丫头也就只有最后这点价值了······”
一家人正在说话，谁也没注意一辆摇摇晃晃的重型大卡车正开了过来。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卡车以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和他们擦身而过。杨雪怡紧紧拉住杨双武，骂骂咧咧地呵斥了司机两句，杨大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家人便继续朝前走去。
陆离站在警局门口，他手里紧紧捏着张凌月的照片。他仿佛看见那个夜晚，流着泪的女孩，在血泊中闭上了眼。
他并不甘心事情就这样结束，仍然抓着最后一线希望，搜寻着张凌月被虐待的证据。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某天，陆离看见大胃王月亮又更新了几条新的视频，只不过视频的主人公从美丽少女变成了浓妆大妈。
杨雪怡挂着讨好的笑容，正在疯狂又卖力地往嘴里塞着东西，有好几次她都被噎得直翻白眼，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弹幕里全是恶毒的谩骂和嘲讽，尽管画面不堪入目，但是视频的热度却意外的高。
“警官——”女人尖利的嗓音像是把刀，“我要报案！”
陆离不耐烦地皱起眉，杨雪怡就好像是才从屏幕里爬出来似的，气喘吁吁地趴在他面前。
一段日子不见，女人又胖了不少，她的头发又干又乱，整个人伤痕累累。看来，是受到了非常残酷的虐待。
“他们不是人——小月死了以后，他们就逼我去接着当大胃王吃播，我不愿意还打我虐待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杨雪怡整个人猛扑了过来，“这是内存卡，里面有杨大军强奸小月的证据，我要把这个人送进牢里······”
陆离将内存卡紧紧地攥在掌心。
庭审那天，陆离去旁听了。杨大军的强奸罪证据确凿，而杨雪怡也因恶意欺诈锒铛入狱，杨双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起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暂时被判给舅舅抚养，陆离见过他的舅舅舅母，看起来，也是非常凶横粗暴的人。不知道杨双武会不会经历和张凌月一样的事。
照片上的女孩，仿佛绽开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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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梅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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