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有些人白天吃怀石料理，凌晨却在偷吃大排档

她用味觉打工，日薪550元。

1

林默最近手头很紧。

她同时在做三份兼职——咖啡厅端盘、大学里扫楼、代写作业。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习惯去买点小吃来缓解忙碌兼职带来的压力。摊主阿姨夹起外表酥脆的臭豆腐，金灿灿的，撒上香菜，再浇甜酱和辣酱。林默光是看看就忍不住咽口水。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烫嘴的豆腐，获得了一些足以抵御寒风的暖意，然后去ATM机上取出这个月的工资，赶回爷爷家，让他把钱给朱爷爷送去。

朱爷爷是林默爷爷的老朋友。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年轻的时候一起下海经商，就连房子也要买在同一栋楼，做对门邻居。

林默很喜欢朱爷爷，他手艺很好，能用胡萝卜雕花。在林默小的时候，朱爷爷经常在暑假里偷偷请林默吃自制的草莓冰棍；逢年过节，两家人凑在一起办酒，朱爷爷掌勺，蒸煮烹炸之间，“东坡肉”、“鸡包翅”、“爆炒双脆”、“金玉满堂”······一一出锅。朱爷爷还会从擀面皮开始，给林默做她最爱吃的蟹粉汤包。菜上桌后，大人们说说笑笑，回忆往昔；小孩子吃饱了，下桌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后来，林默跟着爸妈搬出了爷爷奶奶家，跟朱爷爷断了联系。林默只是在爸妈口中听到过，这些年朱爷爷过得不太好，他膝下无子，老伴还跟别人跑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年轻时积下的财产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三个月前，爷爷突然打来电话，说需要一笔钱。再三追问下，才知道是朱爷爷生了重病，医保只能报销一部分，剩下的得自己出。爷爷有心帮他，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的大部分积蓄都用来资助爸爸买了市区的新房子。

爸妈商量了一下，拿出了十万块。

“毕竟我们家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车贷，而且默默上学还得管我们要生活费，再多真的没有了。”妈妈说。

林默在房间里听得不是滋味，她今年读大三，已经是大人了，也该懂得感恩了。

于是，她找了好几份兼职，没日没夜地干着，连男朋友的生日都抛在了脑后。爷爷不会用手机的电子钱包，所以每到发薪日，她就去银行取一叠纸币交给爷爷。

这天晚上，林默把钱交给爷爷回到家，发现爸妈一脸严肃地等在客厅里。

原来是辅导员打电话来告状说：“你们林默每周五下午都翘课去做兼职，被我警告了好几次，死不悔改，还想不想好好读书了？”

爸爸很生气，一串连珠炮击过来——“你怎么就这么缺钱呢？爸妈给你的生活费不够多吗？是不是跟同学攀比了？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你不务正业，现在跑去挣钱，以后给别人打一辈子工。”

林默低着头，哭了。有些委屈，有些无助，但她不能解释，如果爸妈知道她是为了朱爷爷去赚钱，又该把矛头对准他了。

2

林默回到房间一个人哭泣，哭累了时看看手机，发现男朋友已经两个礼拜没回她信息了。两周前，男朋友因为她做太多兼职，每天都见不到面，所以跟他大吵了一架。

他们是分手了吗？

想到这里，林默更难过了。

她打开相册，里面除了她吃过的美食，就是和男朋友的合照。

她正打算一张张删除，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短信——“味觉租赁，日赚500+，操作简单，在家兼职。”

之前她也收到过类似的短信，全当垃圾短信无视了，现在她被放大、加粗的“日赚500+”冲击着神经，不知不觉中点开了短信里附上的链接。

进入主页前得先注册，林默按照要求填写了包括家庭住址在内的个人信息。有一项比较特殊的栏目，要求注册人填写自己平时最常吃的食物，从频率高到低，写满十样。

填写完毕后，林默终于进入了主页，里面密密麻麻地显示着无数匿名的用户。他们用数字编码取代真实姓名，统一的舌头头像下是用户的年龄和对食物的偏好。林默下滑着页面，每一条待价而沽的舌头或吮吸，或舔舐，各自妖娆地扭动起来，做着诱惑的动作，极力想要吸引浏览页面的潜在顾客。

林默切换浏览模式，变成了出租人，页面上的各色舌头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界面被简洁的表格替换，专属于林默的编号自动生成：

出租人：l567290，年龄：21岁，特点······特点······林默想了想，既然是味觉租赁平台，应该要写的是和吃有关的特点吧。

她写下了：味觉灵敏，口味偏甜、偏清淡。

出租公告发布后，没过几分钟，林默就收到了同样匿名，但头像是一张卡通嘴巴的用户的私信：

每天8小时，550rmb，时间：一个月。

林默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达成了交易。

界面跳出“同意”或“拒绝”的按键。

她下意识地点了同意，接着页面又出现了可以选择时段的滚条。

林默选择了午夜零点至上午八点，点击确认后，再去看她的公告，标签已经变成了“已下架”。

等到整个流程结束，林默才开始忐忑起来。

为什么会有人要租别人的味觉呢？他们味觉失灵了吗？味觉租赁要怎么租啊，不会把她的舌头割掉吧？

林默越想越恐惧，一边揉着乱发，一边在内心胡思乱想。

3

第二天，妈妈的叫声将她从拔舌的噩梦中唤醒。

“默默，你又乱买什么了？”妈妈敲着门，有些生气地说。

林默看了看手机，周六，上午9点。

她不用去学校，想必爸妈会盯着她，阻止她去做兼职。

一瞬间，刚起床的林默已经忘记了她昨晚登录的那个诡异的租赁网站。

直到妈妈问了一句：“要不是快递来了，你是不是还打算接着睡？WJZL是什么？”

WJZL，林默在心理默念了一遍。

啊，味觉租赁，她想起昨晚干的傻事了。

她急忙跑下床去开门，抢过妈妈手中的快递盒，就立马关上门。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顾妈妈在门外的唠叨，拆开了快递。

巴掌大的纸盒里，套着一个金属制的盒子，盒面上刻着编码l567290，盒子里装着一张类似超薄芯片的金属制品，还有一张说明书：

味觉传输器，消毒后放至口腔内舌根处，根据选择时段，每24小时生效一次，可循环使用······

林默用医用酒精将眼前芯片似的传输器消了毒，然后把它放在舌头上，传输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林默的口腔里变软，根据舌头的弧度自我调整，向下贴合，并扣锁住了舌缘。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有点酥麻的感觉，像是有一阵极其微弱的电流在舌头上通过。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适。吃饭，喝水，午睡，都与平时别无二致。

林默慌张了一整天，时而把传输器拿下来瞧瞧，时而又放回舌根。在确定了不到零点不会起作用后，她便静下心来等待着变化的发生。

深夜，11:55，林默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她眼看着时间跳到零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她拿起床头柜的薯片试验性地吃起来，没有味道，她又吃了巧克力，还是没有味道。

原来这个传输器真的有在运作。

既然戴上传输器在选定的时段内能把味觉租出去，那把它摘下来，她的味觉应该就会回来。

林默像之前一样去拿传输器，却发现它紧紧地吸附在舌根上，原本微弱的电流强烈了一些，从根部通往两侧以及舌尖，像是有一张密集的电网，控制了所有的味蕾。她查看说明书，才知道在租赁期间，传输器会自动锁死无法拆卸以便剥离味觉。

林默舌头麻痹肿胀，却毫无办法。她睁着眼，凝视天花板上一块晕开的水渍，等待时间慢慢流逝。

她在天亮前睡着，起床时，已是午后两点。爸妈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取下传输器，去卫生间里观察起自己的舌头。舌头表面淡红微润，活动自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她的手机传出一声金币掉落的脆响，到账的550元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4

林默最近手头宽裕了起来。同班同学觉得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每天准时来上课，还老爱请客。

例如，中午去食堂吃饭，一起吃饭的同学忘带饭卡，借了林默的饭卡刷完，想要用手机转钱给她。林默却大方地说：“不用了，我请你吧。”

好友拉拉怀疑她借了网贷，旁敲侧击让她别做傻事。

林默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

“那你怎么突然暴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暴富也太夸张了吧！我只是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兼职······我也没什么心事，不过是胃口不太好。”

林默没有说谎，一个多月来，她每天都将自己的味觉出租。零点到上午八点，正是她的睡眠时间，所以即便失去味觉也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

她只要在租赁网站上架自己的舌头，睡觉时戴上传输器，550元就能到手。而她赚来的大部分钱都送去给朱爷爷维持治疗用了。

除此之外，她也留下了一小部分用来改善伙食。

因为她最近胃口不太好。

昨天，喝了妈妈做的鱼头汤后，她一点不剩地全都吐了出来。

她不明白，鱼头就是惯常用的包头鱼鱼头，豆腐也是吃惯了的老豆腐。她在厨房帮着打下手，看着妈妈先用油锅炒姜、蒜、八角、花椒，再煎鱼头，加水，烧开后放豆腐，加料酒和醋，炖到汤色发白，最后撒上香菜。

明明所有的食材和流程都没有差错，但她只喝了一口汤就被腥到吐，像是站在菜市场的鱼摊前，刚被切下的鱼头还瞪着眼，条件反射地翕张着双唇，就被血淋淋地塞进了她嘴里。

回忆起马桶里的呕吐物，她戳着餐盘里没扒拉上几口的饭菜，停下了筷子。

拉拉自然地夹走林默餐盘里的糖醋里脊，问道：“是不是失恋的缘故啊？”

林默忍不住想狂翻白眼：“您可真会戳人痛处。”

“哎呀，别生气嘛。我给你介绍对象，我表哥的朋友，人超帅，家境也好，为人靠谱，比你那个冷暴力前任好多了。”

5

林默倒不是真的想谈恋爱，只是一直食欲不振，让她有些糟心。如果真的像拉拉说的是失恋所致，不如试试用新的恋情来振奋自己的食欲。

据说，地点是拉拉选的，不愧是林默的好朋友，一上来就给她约了创意怀石料理。

林默看着菜单两眼发黑，光一顿饭就顶得上她好几个晚上的收入了。

她不确定自己吃到刺身会不会当场呕吐。她把菜单递给对面的男生，如果是对方选的菜，自己没有吃下去还不至于那么失礼。

男生问过林默有无忌口后，娴熟地点了两份相同的套餐，属于菜单上三个套餐里的中档价位。

一份套餐里共有十一道菜品——红豆玉子烧、宫崎泽蟹、贺茂芜菁蒸、甘鲷真丈、鳕鱼白子、银鲳幽庵烧、松叶蟹三味、和牛石烧、松茸炊饭、芒果冰、果物抹茶。

器皿和摆盘极端讲求精致，食材用的都是高级货。

男生给林默介绍着怀石料理的由来，林默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菜品上，如果说第一道餐前甜品的容易入口只是让她有点意外，等她吃到第八道和牛时，就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了。牛肉入口即化，而油脂和红肉的浓香还久久停留在唇齿之间，挥之不去。

男生不懂好胃口对于林默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瘦弱女生埋头于食物之中，她甚至还没正眼瞧过自己。

牵线当然是没牵成。拉拉打听来的说法是性格不合适。林默撇撇嘴，对被拒绝的理由心知肚明，好歹她还付了自己的那份饭钱，对方居然连消息都不回她了。不过，幸好她的食欲因此得到了救治。

她明白了，她的味觉变得比以前更加灵敏，像是海鲜之类的食材，只要有一点点不新鲜，她就能够尝得出来，所以很多菜都会让她产生无法下咽的感觉，而新鲜的高级食材依旧能够打开她的胃口。

掌握了自身变化原因的林默开始出入高档餐厅，从怀石料理向下探索着她能够进食的最下限的餐厅。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均价高的餐厅也不一定会比均价低的餐厅使用更好的食材，比如一家人均消费500左右的牛排店，就比另一家人均800的牛排店用的食材更新鲜。

但这是行业个例，大部分情况下，价格都能够跟品质画上等号。

于是，林默忘了朱爷爷，将自己的大部分出租味觉赚到的钱花在了吃上，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自己的生存空间，回过神来时，这个空间已经慢慢向着最昂贵的餐厅收缩。

6

一个月后，林默去吃米其林二星法餐的晚上，收到了租赁者的续约请求，然而租赁费用却下降了不少。

原本550元／8小时的租金，被降到了50元／8小时。

林默不知对方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单纯的贪心不足，她拒绝了不合理的报价，并在主页重新上架她的舌头。

她留在平台上的信息还是跟过去一样：

出租人：l567290

年龄：21岁

特点：味觉灵敏，口味偏甜、偏清淡

经常吃的十样食物：米饭、面条、小笼包······

很快有人以550元的正常价格租下了她的舌头。

然而第二天醒来，林默并没有收到应得的酬劳。她登入味觉租赁网站，发现账号以“诈骗”的名义被锁定了。虽然还能浏览页面，却无法再发布上架的公告。

怎么回事？

她咨询客服，客服跟机器人似的，只会不断重复着“描述与实物不符”。

无奈之下，她私信了向她长期承租味觉的那个老顾客。

对方回了她一句：“你的舌头用多了，不值钱了。”

林默想到了煲机原理。耳机发烧友拿到新的耳机往往会选择先煲耳机。煲耳机，实际上就是让耳机的机械结构加速老化的过程，由于新的耳机振膜初始状态都比较紧，声音方面没有进入最佳状态，而通过反复播放频响范围宽广的音乐，帮助耳机迅速度过老化调整期，提升耳机各个频域的音效，使得高频乐声更亮丽，中频人声更加清晰，低频氛围感更浓厚。

耳机的性能提升之后，所播放音源的优缺点就会被显著放大。

林默的舌头大概也是这样，在短时间内尝过大量的食材，懂得了其中的优劣，便对食物细微的缺点都无法忍受。简单地说，她的舌头被养刁了。

对于在味觉租赁网站上的承租人来讲，租一条被养刁的舌头会大大增加其生活成本，所以林默的舌头才失去了市场。

失去了资金来源，林默无法承担舌头带来的食欲问题，无法进食带来的焦虑和疲惫迫使她选择了性价比较高的解决方法——在租赁网站上租别人的味觉。

7

像最初出租味觉一样，承租味觉需要切换版面，重新注册承租者的专属账号。

统一的卡通嘴巴头像下，明标了林默对舌头的偏好：年轻的，普通的，没有被重盐重辣破坏味蕾的。

那些待价而沽的舌头在屏幕里扭动着，吸引顾客的停留，林默选择了一个刚注册的新用户，给他发去私信：

每天8小时，550rmb，时间：一个月。

550是味觉租赁平台上的正常市场价，低于这个价格很可能收不到想要的舌头，高于550又不划算。

编号为l671105的用户很快接受了林默的出价。

对方选择的出租时段是午夜零点到早上八点，这意味着林默只能在这个时段进食。

在一一确认各项信息和守则之后，林默进入了费用结算页面，她这才知道，承租者需要向租赁平台支付5%的手续费。

林默在下单后的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味觉租赁平台寄来的味觉接收器。按照说明书所述，使用者在接收器生效的时段会接收到出租者的味觉，并且覆盖自身的味觉。它的大小、外形与传输器一模一样，上面刻着t638245的编号。

577.5元换来了八个小时的饱腹。

林默像四个月前的她一样，正常地吃着白天留下来的米饭或者面条，她也会在半夜里溜出去吃炸鸡和烧烤。

她感受着朴素的食材带来的简单的快乐，但心底还是隐隐有一股想要去吃蓝鳍金枪鱼脑肉、撒盐之花的鹅肝、布雷斯膀胱鸡的冲动。

她不是总能克制食欲，有时半夜躲在厨房里偷偷加热饭菜，如果她对高级食材的“食瘾”发作，第二天就会去超贵的餐厅打包食物藏在家里为凌晨的进食做准备。

更令她不安的是，在支付了五次租金之后，平台向承租者收取的手续费提升至租金的10%。

如果说605元换取八小时的进食时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后15%、20%、25%甚至50%的手续费就是在一点一点地榨干她的积蓄。

这才是味觉租赁平台盈利的关键：向味觉出租者们免费提供平台服务，在他们的舌头被无法克制食欲的老饕们多次使用后，味蕾被迅速开发，出租者总有一天也会被口腹之欲奴役，变成味觉租赁平台上的承租者，租用新用户健康的舌头，并向平台上缴持续增加的手续费，直至新用户沦为下一棵摇钱树。

8

看穿了味觉租赁平台的陷阱之后，林默下决心靠自己的力量摆脱现状。

失去了平台上购买来的味觉，她开始吃什么吐什么，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妈妈带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她是厌食症，给她做了营养重建、心理治疗、药物治疗，统统不见效果。

最后，她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每次护士一给她手上的留置针接上输液器，林默就推着点滴架往住院部走，去看望她在医院里重逢的朱爷爷。

他得的是食道癌。林默在网上查过食道癌的病症，这种病的早期症状是难咽干的食物，然后是半流质食物，最后连水和唾液也吞不下去。

多么折磨人的病啊，朱爷爷还总是强打着精神跟病房里的病友们说说笑笑，相互鼓励。

林默刚到走廊的时候，就碰见朱爷爷的主治医生跟爷爷在小声说话。

他说：“癌症晚期，没有办法了，病人在医院里也是受折磨，领回家去准备准备吧。”

林默不知道对面死亡，该怎么做准备。

爷爷似乎比她更加无措，等医生离去之后，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呆呆坐着。这段时间，爷爷和奶奶是轮流来照看朱爷爷的，病房里没有多余的空床，他们就买了张靠椅摆在朱爷爷的床边，陪他说说话，检查输液情况，搀着他去上厕所。

眼前，爷爷憔悴了不少，平时十分注重仪表的他现在却胡子拉碴的。

朱爷爷出院的那天，天气很好。林默和爷爷拿着行李跟在因为重获自由而倍感兴奋的朱爷爷的身后，平时的孱弱老人如今跟回光返照似的精神矍铄。

一路上，他不断在说着：老林头发怎么都白了，小朋友怎么这么瘦，是不是挑食了。

林默没有说话，她推着点滴架去探望他的时候，总拿流感当借口。

朱爷爷还兴致勃勃地说晚上要给她做蟹粉小笼包。

于是，他们打车去了菜市场，挑了两只大螃蟹，买了一斤猪肉、一袋面粉，才打道回府。朱爷爷的家里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带着一股冷清的霉味，但很快这股霉味就被厨房传出的烟火气所驱散。

爷爷先回家歇息，林默留在厨房给朱爷爷打下手。从和面粉、擀面皮开始，煮螃蟹，拆蟹肉，剁猪肉，做肉馅······热腾腾的小笼包出炉了。

9

在朱爷爷期待的眼神下，林默囫囵吞枣般咽下了几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在汤汁灼烫食道的同时，味蕾不断接受着刺鼻醋酸、腐肉膻腥和面粉霉味的攻击。

林默装出爱吃的模样，夹起第四个小笼包时，却一股脑儿把前边吃的都吐了出来。

她一边解释说是自己肠胃不好，最近老是容易犯恶心，一边俯身去打扫。

朱爷爷蹲下来，跟正在抹地板的林默说：“你应该听说了吧，我老伴跑了。我不怪她，她被网上的人骗了，把舌头卖了，后来她的舌头被人养刁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我说要把舌头换给她。她不肯，还留下一封信说，她走了，去找一个能养得起她舌头的人。可我知道，她只不过是不忍心看我失去舌头罢了。”

林默继续擦着地板。

“你比我更需要它。”

林默抬起头，朱爷爷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虽然病了，但耳朵不聋，听得出你声音沙哑；我眼睛没坏，看得出你瘦得不正常，而且你挂的点滴袋，我见过，我在医院里，也用过这种东西。”

“爱你的人用离开的方式守护着你的味觉，我又怎么忍心把它夺走呢？”

朱爷爷又指了指脑袋：“我不做生意的这些年，就好个吃，自己捣鼓着做菜。喜欢吃的菜，我不仅自己做给自己吃，还做给别人吃，所有的味道都印刻在了记忆里，是不会消失的。可惜我生了这个病，吃不了什么东西，生生把一根好舌头浪费了······我看到你们陪在我身边，虽然高兴，但也知道老林两口子那么照顾我，是我拖累他们了······把味觉给你，算是我对他们的报答吧。”

朱爷爷慈爱的眼神里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一天，林默教会了朱爷爷用手机上网。他在味觉租赁平台上注册了账号，寄来的味觉传输器上镌刻着他的专属编码，l980757。

林默找到他，发去私信：

一天24小时，0元，时间：永久。

手机页面上跳出“同意”或“拒绝”的选项。

面对买来已久却没摸过几次的智能手机，朱爷爷比走进考场的学生还要紧张，他小心翼翼地点下“同意”的按键。

事先放置在舌根处的传输器锁住了他的舌体，朱爷爷觉得很神奇，他像孩子一般得意地向林默反复吐露舌头，炫耀着他成功体验到的高新技术。

他开心地说：“我总算是比老林先进了。”

仪器启动的那个瞬间，林默感觉自己的舌头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兜兜转转之后，事情仿佛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唯一不同的是，她隐约感觉，自己的舌根上，有着绵长的人生百味。

 －END－

作者｜syb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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