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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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成为孝子,我被送进“监狱书院”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灵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1

离开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楼下的草丛中。


时值夏日,耳畔交错着不知名小虫的鸣叫,我穿着短袖T恤,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野草扎得阵阵发痒。名叫“狗尾巴草”的植物,其实是稻米的祖先。


“人类驯化野稻,经过一代代的择优去劣,这种植物丧失了除供人类食用以外的一切机能。最终,它丢了自己的名字,变成我们碗中的稻米。”小天指着碗中洁白的米饭,如是告诉我。这种乱七八糟的冷知识,他知道很多。


铃声鸣起,宿舍楼上的喧闹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教官们此起彼伏的训斥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小天在四楼阳台露出头,他竖起大拇指,脸上挂着只有我能看懂的笑容。


灯光熄灭了,路边传来皮鞋的踩踏声,手电筒的光圈胡乱移动着。我想象自己是一只壁虎,四肢紧贴地面。不可触摸的时间点滴流逝,我小心呼吸着泥土的腥气。


十分钟?还是过了十五分钟?我不知道。


厕所的隔间里,小天向我展示他的战利品——一个生锈的刀片。他捂住我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在这个地方,我从未见过锐器。


“从教官的剃须刀上卸下来的,”他解释道,“我有一个计划。”


接下来我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涎液在小天的指间拔成丝。那是我们幻想过许多次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他会付诸行动。小天就是这样的人,他眼里没有不可能,即使在这样的地方。


我们所在的这座牢狱,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打开它的大门。


“出去以后,你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外面的人。”他按下蹲便器的冲水开关。


“为什么不是你出去呢?”


“我犯过罪,没有人会相信我。”他的嗓音变得低沉,“外面有记者,有警察,有媒体······你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我说好。


宿舍楼里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弱,第一次查寝就在十五分钟之后。现在想来,计划的成败全在小天一念之间,如果他临阵退缩,我将会面临恐怖的刑罚。


小天讲过一部叫《巴比龙》的电影,主人公被关押在孤岛的监狱之中。典狱长制定了严格的刑律,尝试越狱的人,将被关押在单人囚室中,不见天日。第一次两年,第二次五年,第三次无期。


被关押期间,任何人都不会和你说话。只有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散发着腥臊味的墙壁,石膏墙面上绝望的抓痕——和你自己。不需要很久,一场睡眠之后,你对时间的概念就会变得模糊。每一次收到食物,你都会感恩戴德,不是因为食物本身,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被人忘记。


你和墙壁说话,和空气说话,当你发现墙角蜷缩着一只肥大的老鼠,你哭了,因为这片空间里还有第二个活物。你每天都会剩下一口饭菜,祈求着它能活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从思过室出来的那天,腐坏的食物在墙角堆成小山。


我压抑着内心的恐惧,避免身体出现幅度过大的颤抖。


那是地狱啊,小天。


如果从地上爬起来,对教官说我错了,或许就不用去思过室了吧。仅仅用钢鞭抽一顿的话,这样的代价也不算过分吧。我胡思乱想着,一只小虫从我的手臂爬过。


楼上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声音变得嘈杂起来,灯光稀稀拉拉地亮起,我松了一口气。我想象着小天的血液正顺着右腕的伤口汨汨流出,流过钢筋与混凝土,滴落在我的眼角。


训练有素的教官们制止了骚乱,我换了个姿势,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校门方向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救护车在我面前的车道上停下,几个扛着担架的救护人员朝楼上跑去。


和计划一样,教官和老师们无暇顾及此处。我化作一条蛞蝓,扭动起自己的身躯,攀附在救护车底的悬架上,四肢紧紧扣住钢铁的缝隙。过了一会儿,汽车发动了,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带着铁锈味。


我穿过一片田野,穿过四下无人的乡镇,乡民们歇得早,看不见半点灯火,只有破败的楼房影影幢幢。沙砾和风凶猛地拍打着我,我一动不动。


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我等了五分钟,从车底爬出。掸去身上的泥土,我奔跑起来,越跑越快。


去啊,去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2

我与小天相识在第二年的入学会。


我是老生,负责给新同学家长示范孝礼。我与另外七个同学一起,身着正红色汉服,面前的明式木椅上坐着各自的家长。教官喊行礼,我跪倒在地,左手按右手,额头紧紧贴住地面,心中数秒。


数到十秒,礼数才算做完。这叫稽首。根据场景和对象的不同,跪拜礼仪又分九种不同的形制。


父亲高踞在椅上,嘴角露出满意甚至虚荣的笑容。我跪倒在地的时候,听见他从鼻腔深处淌出的呻吟,他在仪式中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父权。一队队观赏者从舞台前经过,啧啧称叹。老师热情地给他们讲解学校的工作内容,就像电视节目中满面红光的推销员。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小天的笑声打破了现状。小天是这样的人,如果非要给万事万物找到一个意义,他是那种天生要打破点什么的人。


小天指着我汉服下摆露出的牛仔裤,笑得似要喘不上气。家长们面面相觑,老师面色铁青。我打量着这个男孩,他有着一张和同龄人截然不同的面相,清秀的脸上棱角分明,鼻梁锋利如刀。


家长们退席之后,小天被带上讲台。负责训导他的教官脸上有一道刀疤,我们私底下称呼他为终结者,因为他下手又黑又重。


“笑什么?”教官拎着一指粗的钢鞭,他们称呼它为龙鞭。


“就······很好笑啊。”


那一天,他被抽了五十下,伴随着狂笑和被他咬住的哀鸣,笑声在礼堂天花板上久久萦绕。有人说音波是一种物质,驻留在石头之类的介质中,我暗自希望,他的笑声能留在那里。


教官说,小天是从管教所移交过来的少年犯。这个消息在学生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家开始讨论他犯过的罪,具体到谋杀或者盗窃,这能给我们一种身为旁观者的错觉,旁观意味着安全。


学校将学生分为数等,我所处的网瘾少年是最底层的阶级,小天来了之后,人人都变成了好孩子。


再一次看到小天,是在一周后。


他的脸色呈现出不自然的苍白,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长期缺乏日晒而导致的。从思过室出来之后,他被安排在我的下铺,那天他在床上躺了很久。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关禁闭时的情景,出来以后我死死抱住教官,那种感激是真实的,我敬仰他如天父。我说教官对不起,我再也不犯错了。他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知错就好。


小天从床上爬起来,说:“你知道吗?人类的灵魂是有去处的,生与死之间,隔着三千亿光年。”


这一天,我和小天成为朋友。


小天的管教期已经结束了,在回到家里的第一天,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说他是全家的耻辱,他说父亲是个蠢货。后来父亲把他锁在家里,没过两天,几个自称是警察的人找上门来,说案子发现了疑点,要把小天带回去协助调查。


他们和父亲一唱一和,把小天骗上面包车,当他发现自己去的地方不是派出所的时候,他们狠狠打了他一顿。于是他从监狱走出来,被送到了另一所监狱。


小天说,不要相信大人。


3

我和小天不同,他来自数百公里以外的城市,据说那里的每一个高速路口都张贴着君豹书院的广告。广告牌上是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在他肥胖的身体旁边,是一行标语:一派心传,众贤踵接。


说来奇怪,我至今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过学校的广告,父亲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我没有小天那种令人咋舌的经历,只是因为沉迷游戏而被送到这里,父亲告诉我只是换一所学校,我愚蠢到甚至没有反抗过。


仔细回想,我被送来也并非全无理由。我能想到最近的事,是转学之前的一个礼拜,父亲在网吧捉住我,像往常一样对我大打出手。


在那个瞬间我发现了令我惊讶的事实——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魁梧有力了。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通红的脸上滴落着汗珠,手腕不住颤抖。


于是我尝试着推了他一把。


他坐倒在地。


父亲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我,他在害怕着什么,害怕着一些正在野蛮生长的东西,或许是某种物体,也或许是某种可能性。


没过几天,我转学了······


我蹲在花圃中,审视着面前的高楼,27层的灯光亮着,这意味着我的父母没有休息。


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毫无意义的犹豫,我迅速按下电梯按钮。这件事的幽默之处就在于——我虽然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十五年,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而那是我除了学校以外,第二讨厌的地方。


父亲推开门时,我很惊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


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的身体又变小了一些,越过他的身体,我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她双手交握在膝上,向我投来微笑。


父亲关上门,我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家了?学校放假了?”母亲问。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似乎有话要说的父亲,说,“他们打我。”蓄积以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我重复道,“他们打我。”


“那你是跑出来的?”父亲从茶几上拿起烟盒。他没有问我挨打的事,他不关心这个,我想。


“是的。”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丢脸,“我要把里面的一切告诉外面的人。”


“学校给我们打电话了。”说话的是母亲,“你好像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


“谁?”


“石小天,那个少年犯。”父亲用力捻灭烟头,“我们送你去读书,是让你学好的,你反倒变本加厉!今天伙同少年犯一起越狱,明天是不是要杀人了?”


越狱这个词用得真好。


“他们打我,用这么粗的鞭子!”我用拇指比划着,“他们把我关起来,没有灯,没有人和我说话,就那么一个人关着······”


我无法控制自己肆意奔走的情绪,我大哭着,狂吼着,手舞足蹈着。


“救救我啊,爸爸,救救我啊,妈妈。我会死的,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台灯,玻璃杯,所有的东西都震动起来,我从未如此大声喊叫。


父亲没有说话,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认得,我看过这种眼神。


母亲低下头,当她无力处理某种情况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


“你太累了,先去休息吧。我马上就报警,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会处理的。”父亲又点起一支烟。


紧绷着的身体松弛下来,我捧着父亲的承诺,转身走向卧室。


我的房间基本没变,只是似乎有人使用过我的书桌。我拿起桌子上放的簿子,那是一本君豹书院的宣传册,封面上印着小天描述过的那个男人。


下面写着:小人革面,君子豹变。


翻开第一页,是一副图像。一个端着洗脚盆的小孩跪在地上,面前坐着的女人似乎是他的母亲。她裸着脚,一脸幸福。


我放下宣传册,重重躺在柔软的床上。外面似乎有人在打电话,我听不太清。


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我伸手从书柜上摘下一本书,从夹页中拿出二十块钱,塞进裤兜。


4

第一次禁闭之后,小天并没有老实下来。他花了不到一个月,几乎和全校的同学都混了个烂熟。


有那么一次,他叫上了我。


午餐过后,他们聚集在顶楼的厕所里——大约有二十个人,都是男生。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楼梯口有人放风。


小天开口了,“一头猴王可以压制整个猴群,一只蜂王和不超过二十只护卫峰,可以让整个蜂巢井然有序。他们殴打你们,凌辱你们,可是你们有一千个人,教官却不超过二十个,为什么?你们是该死的猴子?还是一只没有大脑的蜜蜂?一千个人,二十条龙鞭,挨个打过来也得累死。”


我差点想要鼓掌,被一旁的同学瞪了一眼。


“最多只要一百个人,我们就可以冲击那所大门。”他指着校门的方向,“等我们出去了,每个人都告诉外面的人,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告诉他们什么是龙鞭!什么是思过室!”


“他们不该这么对待学生,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违反了法律。”这样的话从少年犯嘴里说出来让我感觉有些违和。


他似乎在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我们可以打败他们。”


会议散场,与会的二十个人负责向大家传达行动时间。


小天说这场行动完全是自愿的,虽然我被小天慷慨激昂的演说鼓舞了,但我还是决定不参加这次行动。况且目前表态要参加的人数早已超过一百,小天对我的决定表示充分理解。


小天把课本卷成圆筒,往里面塞进从其它课本上撕下来的纸,最后用透明胶带将圆筒裹紧,变成了一根颇具重量的棍子。


他将棍子塞在腰间,用校服遮住,离开寝室的样子就像《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我忍不住叫住他。


“大圣此去欲何?”我抱拳作揖。

 

他愣了一会,一扫校服下摆,哈哈大笑,“踏南天,碎凌霄!”


5

汽车引擎吵醒了我。


我揉着眼睛拉开窗帘,外面的天色一片青灰。楼下停靠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从车上下来。我尝试看清他们的脸。


为首的人走进楼内,他脸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


我立刻抓起外套,推门便走。父亲正坐在客厅抽烟,他起身拽我,被我一把推开。他摔在地板上,表情痛苦。我来不及管他,打开门,电梯间的数字正在逐行上升。


我发了疯似地冲进楼梯间。


如果小天没有告诉我他的遭遇,或许我也会相信他们是真正的警察,被带上面包车,带回那所监狱。我记得他们是如何对待我这种学生的,他们将翻越围墙的人抓回学校,把他关在一个有五盏灯照射的明亮房间里,手脚捆在椅子上,塞住嘴巴。


每当他想要睡觉的时候,他们就会拿出电击棒将他电醒,触电的人大小便失禁,屎尿流了一地。他们把这件事情制作成了内部视频,用以警告所有学生。


他们说他死了,但他们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们拥有杀人的权力,教官不无得意地说,死个把人,学校分分钟就能摆平。


想到这里,一阵尿意涌了上来,但我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他们抓住。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所熟悉的网吧里。被送往君豹书院之前,我常在这里上网,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将一切告诉他们······”我想起小天的话。


我摸出兜里的二十块钱,在前台充上网费。我在大厅走了一圈,挑选了一处离后门最近的机位,这里能看到门口的动静。


打开电脑,登上微博,我开始敲击键盘,尽可能在140个字以内讲清自己的遭遇,最后我附上了君豹书院的地址。


发送微博后,我找了一批粉丝量超过一百万的博主,将微博链接用私信发给他们。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话:“无论是谁都好,求求你帮帮我们。”


我花了一个小时做完这些事,随后退出网页,看见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我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下机。


我只有二十块钱,必须用来等待他们的回复。我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为了抵抗购买食物的冲动,我在沙发椅上蜷起身子,昏睡过去。


我被嘈杂的人声吵醒时,时间已是下午三点,我在前台刷新ID,回到座位上登录网页。私信列表里有五条回复,我逐一打开。


“感谢来稿。抱歉,由于您提供的信息不具备可信度,决定不予发布。”


“我们这边转发微博是收费的,目前是7000块一条,有意请加微信详谈。”


两条拒信,三条收费表,还有一百多条石沉大海。


这时前台处传来大声交谈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去,又是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他们一边和前台交涉,一边东张西望着,就像在寻找什么人。


我低头躲开他们的视线,从网吧后门离开。


6

小天的冲击校门行动,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只有三人到场。


我琢磨过这个问题,也许那些人在渴望自由的瞬间是勇敢的,一细想就怂了;也许他们从头到尾都把小天当成笑话,他们只是一些叛逆少年,为什么要和少年犯一起越狱呢?


小天原本可以转身就走,将腰间的棍子扔进垃圾桶,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他没有,他像冲击风车的堂吉诃德,带着他的两位战友,义无反顾地冲向大门,和保安扭打在一起。


我想,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到场,他也会上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炽热,暴烈,如同一个疯狂燃烧的火炬。小天说过非洲有一种猴子,哪怕你剪断它的手脚,它也会抓住每一个将唾沫吐在你脸上的机会。


据说那一天他挣扎了很久,学校用了三个人才把他彻底按住。他疯狂地咒骂着,狂吼着,像他描述过的猴子那样,用尽全力将唾沫吐在教官脸上,以换来更加猛烈的殴打。


他再次被关进思过室,一个月。君豹书院里,从没有人被关过一个月。


一个月后,小天被放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眼珠子深深陷进布满淤青的眼眶中,这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我看着他,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后悔,我是个懦夫,没有资格和他成为朋友。


小天拿出藏在鞋底的刀片,在厕所狭窄的隔间里,他对我说:“我有一个计划。”


我决定加入他,不只是因为我渴望自由。我被这个人打动了,他就是那种羽翼斑斓的鸟儿,除非杀死它,你永远不能阻止它飞翔。


“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我还有第二个计划。”


我抓住门框的手因恐惧而痉挛。


7

来到医院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距离昨天的逃跑时间恰好二十四小时。我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君豹书院的人看守,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早已用光。现在的我没有钱,没有食物,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不想被抓回学校,那是我宁肯死也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护士站有一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我向她谎称自己是小天的高中同学,她打量了我两眼,说出了小天的病房号。


确认没有人看守以后,我朝病房走去。


在病房门口,我看见小天的背影,他坐在床沿上,胳膊上挂着白色的吊瓶。他面对着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天。”我小声叫他。


他回过头,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的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放心,他们在吃宵夜,应该不会来。”


“他们在看着你?”我朝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


“嗯,他们说,回去以后要好好教训我。”小天笑起来,“情况怎么样了?”


我把今天的经历和他一一说完,听到博主向我要转发费那一段,他笑得更厉害了,以至于带起一阵猛烈的咳嗽。他说,“少年囚徒的奇幻漂流。”


“我不想被他们抓住。”我说,“我们可能要执行第二个计划了。”


他重新看向窗外,下午下过一场雨,没有云的天空澄澈干净,繁星点缀其中。“你知道我为什么进管教所吗?”他说。


不待我回答,他继续说:“我们班里有个混混,他向所有人收保护费,每月二十块。替他收保护费的人是个跟班,没有人不敢给。我不给,他们就揍我,一次又一次,所以我捅了他——俗吧,就是这么俗的剧情。”


“你捅了他?”


“不是他,是他的跟班。”


“为什么?”我纳闷了。


“没人爱管这事啊,老师嫌麻烦,我爹也嫌麻烦。他们老说这是孩子之间的玩闹,那我就把这泡脓水揭开来给他们看嘛,看看里面烂成什么样了。”他说,“我对别人说,是那个混混逼我捅的。我一口咬死这件事,带着他一起进管教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这么个意思。”说完,我们一同笑起来,我坐在小天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他似乎不太愿意先开口,于是我说话了。


“我来。”我说。


“为什么?”


“我爸妈骗了我,他们让教官把我抓回去。我已经说了我会死的,他们好像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死。”小天说,“但死是个轻飘飘的词,在它真实发生之前,人们很难认识到它的重量。虽然你现在很伤心,但是我知道,你还没有对这一切失望,没有失望的人不可以去死。”


小天的话让我有些不安,像他这样对一切充满热情的人也会失望吗?我不知道。


他被人霸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被扭送到看守所,镇定自若地吐露谎言时在想什么呢?他说“不要相信大人”,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呢?


即使父亲对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从君豹书院逃离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我相信他们。可小天呢,他究竟遭遇过什么,才会让他彻头彻尾地丧失希望。


忽然间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接近过他。


他哭了,他从来都没有哭过,他攥紧膝盖上的被子,缓缓转过头······他是在向我求救吗?不是的,那不是求救的眼神。


“轮到我了。”我说,“让我来实行第二个计划。”


“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

 

“他们确实在吃宵夜,但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他侧起耳朵,“你听。”


咚、咚、咚······


是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天。


8

我被关了两到三天。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小天为什么要骗我呢?他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睡着了,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一颗种子被丢进泥巴里,它挣扎着冒出芽儿,最后长成了狗尾巴草。因为不用成为稻谷,它很开心,它对我挥手,对我微笑。


后来,警察打开了思过室的门。


直到我被搀扶到阳光下,数十个镜头对准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回可能是真的了。


一个举着话筒的女人钻出人群,不由分说地将话筒塞到我嘴下,“请问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什么?”我恐惧地看着这些举着相机的人,圆形的镜头就像某种猛兽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


她掏出手机递到我手里,“你已经获救了,现在社会各界都在关注着你们,放心,别害怕。”


我接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微博页面。


“少年为何二次自杀?决意赴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君豹书院的魔鬼一面,吞噬少年的大人们。”


诸如此类的新闻,占据了首页的全部版面。


我放下手机,恍惚地看向远方的天空,那里正飞过一群候鸟。候鸟们跟随群体行动,偶有几只落单的,就会永远留在那里。这又是谁告诉我的冷知识呢?


“你在看什么?”女记者有些好奇。


我奋起全身气力,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朝着天空大吼。


“大圣此去欲何?”

 

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微弱的呼号,这呼号慢慢变成吼声,吼声飞越三千亿光年的生死界限,它翻着跟斗踏着五彩祥云而来,一个跟斗便是十万八千里。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震耳欲聋。

 

“踏南天!碎凌霄!”


 -END-

作者|武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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