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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擀面杖,击碎了一个“变态”的梦想(下)



 

凶手的床下,藏着一双红色舞鞋。


5

被关押在宁城看守所的嫌疑人,警方给他的绰号是“舞男”,这也来自检举信上对他的称呼。他挑选的所有犯罪对象都是热爱舞蹈的女孩,每个人都有一双漂亮的小腿。来到宁城之前,他一共杀了四个人。


徐璐,Y市某舞厅陪舞小姐,1999年1月失踪;


刘沁雪,宁城东职业技术学校舞蹈系学生,2004年1月失踪;


王冰,宁城某舞房实习教师,2010年7月,她的尸体在一座垃圾场中被发现,已经呈现高度腐烂状态,当时的判断是性变态作案。


“是模仿犯。”坐在吴仕岚对面的男人啜饮着杯中发黄的茶水,笃定地给出自己的结论。舞男早已在半年前被抓获,而女孩的命案发生在最多两个月前。杀死她的人,不可能是舞男。


男人的名字叫陈嘉裕,是吴仕岚在警校的同学。毕业以后,他成为宁城监狱的一名狱警。吴仕岚找到他不仅出于那个尚未说出口的请求,他还有另一种诉求。当他遇事不决的时候,总是会找陈嘉裕商量,对方拥有一种令他叹服的能力——在艰难的状况里做出大胆的假设。为了打破僵局,他希望得到陈嘉裕的建议。


“不可能。”吴仕岚摇摇头,“我们从未向外界公布过‘舞男’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挑选作案对象的,也没人知道他会锯掉······”


“有没有可能是嫌疑人自己告诉别人的?例如说和他交往甚密的爱侣、酒后失言、也可能是心理医生?”


吴仕岚回忆着和那个人短暂的接触,那令他很不舒服。那个人的眼神没有焦点,他总是东张西望,从来不和别人对视,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不抵抗,也不说太多。或许是因为他接触过检举信,他知道这个人的体内蕴含着怎样的恶念,这令他更加不适。


“嫌犯一口咬定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事情。他之前藏匿在三河,以清洁工的身份生活着,我们调查过他身边的人,那些人都一口咬定,他不可能有做坏事的胆子。”


“他尝试过抵抗吗?”


“通过那封匿名信,我们联络了各地警方,分别找到三具失踪者的尸体,剩下那一具也对上了前两年的一桩命案。我们在他三河的家里,找到了一排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里面泡着受害者的小腿。”吴仕岚说,“他的反应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他最开始就像一个普通小混混,蹲在地上大声喊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抓错人了。”吴仕岚回忆着,“但是当我把案宗甩在他面前时,他立马变成了另一个人。”


躺在椅子上的,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


“他迅速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罪行,”吴仕岚说:“就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看不到他有任何情绪波动,就连被逮捕的恐惧都没有。”


“反社会人格。”


“那个死去的女孩,她身上几乎不存在任何社会关系。没有目击者,没有摄像头,什么都没有。凶手挑选对象的标准,又为什么和舞男的犯罪手法如此相似,这些问题我们至今没找到答案。”


“动机是什么?”吴仕岚说。


“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到最后,他彻底变得毫无反应,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我们。我们去过他的老家,他的父母已经死了,三个姐姐在外地务工。”


“找过她的姐姐吗?”


“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位,但是为了保密,我们没有透露具体案情。她不太愿意回答问题,坚称自己的弟弟胆小如鼠,不可能犯罪。”

吴仕岚相信陈嘉裕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判断。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无疑是“舞男”的模仿犯,假如舞男没有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任何人,那么这个写下检举信的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知道舞男的一切。


“所以一切都要回到舞男的动机,以及那封匿名信上了。”陈嘉裕说。他接过吴仕岚递来的文件,厚厚一叠。


所有变态犯罪者都有着独特的动机,这些动机可能来自于某种特殊的经历,也可能来自于精神的病变。假如舞男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经历,这种经历帮助他挑选杀人对象,又或者决定他杀人的主因,那它无疑能对目前的案情提供参考。


与此同时,陈嘉裕对吴仕岚提及的那封匿名信产生了浓厚兴趣。对方声称这封匿名信中有着如同“绘画”般的情绪复刻,这使他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


“你读读这封匿名信,我去拜访他。”吴仕岚起身离开办公室,前往看守所的探视处,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吴仕岚在走廊旁的一个房间门口看见了排着队的犯人,几个狱警在旁边维持秩序。听到这些人是来做心理咨询时,他好奇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面看了一眼。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正在和犯人亲切地握手,这应该就是免费为监狱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医生。


“舞男······易运华有没有接触过心理医生?”吴仕岚随口向身边的狱警问道。


“没有,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


穿过走廊,吴仕岚来到探视处。玻璃后面没有人影,是他在等待舞男,这给他一种错觉,舞男才是这里的主人。


吴仕岚忽然有些不安,他已经半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但是他留下的那种不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这让他想起一些粘稠滑腻、人类生来惧怕的东西。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道德感和同理心,一直以来都是这两种素质维系着人类组成的社会。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人,在他们的内心最深处,都能够对自己的罪恶有模糊的认知。他们能知道这是不对的,也能深刻感受到不安。


而像舞男这样的人,他不具备这两种素质。他杀人如吃饭饮水,他不会感到罪恶,也不会被道德感折磨。这个男人是天生的怪物。


怪物从他的洞穴里走出来,脚步一瘸一拐。


“易运华。”吴仕岚摘下一旁的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他重新观察这个男人,发现他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些出入。他的碎发被剃成圆寸,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和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如果忽略衰老的痕迹,他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用手腕把话筒按在耳朵上,眼睛的焦点停在一旁的电话机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吴仕岚。过了一会儿,他用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我认得你,警官。”


即使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正视对方。


“我有点问题想要问你。”


“你们想问的,我都已经说了。”易运华用小拇指挑弄着电话线。


“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杀人的细节?”


“如果我的嘴这么松,你觉得我是怎么逃了二十几年?”


“我们去找过你姐。”吴仕岚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易运华明显有些情绪波动。“你姐姐说,你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看别人杀鸡都会哭,不可能做坏事。但你后来为什么要杀人呢?”


“她们知道什么?”易运华表现得有些激动,很快,他的声音重新镇定下来,“我杀那些人,只是因为我想杀,而且能杀。”


“更详细一点的理由呢?她们让你想起了什么人?为什么选择的都是喜欢跳舞的人呢,你挑选杀人对象的理由是什么?又为什么要砍下她们的脚踝?”吴仕岚发现自己有些急切,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我就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挑长得好看的人杀嘛。”易运华忽然反问,“你们都抓到我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吴仕岚不知如何作答。他还没想好,不知道该不该把模仿犯的事情告诉对方。


在尴尬的沉默中,时间流逝着。


从看守所出来的路上,吴仕岚看见了刚才在探望室里见到的心理医生,他似乎也刚刚下班。吴仕岚思考着心事,没有和对方交谈的意愿,但对方善意的眼神让他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


“你好,第一次见到你,你应该不是看守所的警官吧?”对方伸出手。


6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2:40,陈嘉裕放下手中的材料,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座位上的一盏灯光。 


他端着茶杯走到饮水机前拧开开关,热水流进杯中。他太过痴迷于思考脑子里的想法,以致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热水从杯口溢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


和吴仕岚说的一样,这封检举信太奇怪了。但与吴仕岚不同的是,令他好奇的是另一个地方。


很早之前,在一个涉及文学创作的案件里,陈嘉裕恶补过一些关于写作的知识。信中大量充斥着周露莎主观视角下的见闻和心理活动,这在写作技巧中被称为“限制性第三视角”。虽然使用的是第三人称,但很明显,这是周露莎的视角。


如果作为虚构小说,这当然无可厚非。但若是把它当作非虚拟的举报材料,只能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这封信是死者从冥界寄来的举报书。


这当然不可能。于是,陈嘉裕试着找出另一种解释。


在这四个故事里,有另一个贯穿整条主线的人,他就是故事中的“舞男”。这四个故事是死者的故事,也是死者与舞男的故事,舞男无疑担当着重要的作用。但如果从这一点出发思考的话,在这四个故事里,几乎找不到一处正面描写舞男心理活动的句子。


就像是在刻意规避着对他的描写。


可以假设凶手不知道舞男的心理活动,但陈嘉裕不相信。故事的观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东西,但即使是吴仕岚,也从这些故事中捕捉到了一种晦涩难明的情绪。


陈嘉裕知道,这是一种高阶的写作技巧,写作者将自己的心境揉碎了,其实整个世界都是自己。


“一切事物都被这无形的压强笼罩着,有种难言的迟滞感。”


“潮水像泼墨一样不停袭击着苍白的沙滩,潮水退去的时候,沙滩被染成一片浓郁的黑色。黑色是贪婪的颜色,它吞噬一切。”


怎样的人才会将海浪比喻为泼墨呢?蓝色的海浪,金色的沙滩,在他的眼里只是一片没有生气的漆黑与苍白。一股无形的压强笼罩在他的世界,让一切都显得迟滞。


用这种方法对比起来,反倒是受害者的心境有些奇怪。在作者的笔下,四个受害者的心理描写用的是一套模式,就像是四个复制粘贴的纸片人,四个符号。


所以只有这种可能了:这封信是舞男写的,他亲自接触过这四个女孩,他知道当时的情景。但他压根不关注对方的内心,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自己,看见那黑色的海浪和苍白的沙滩。只有这样,才能写出这份真实又虚假的材料。


但舞男为什么要检举自己?如果是他写的话,模仿犯又是谁?陈嘉裕思考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画面。那个女孩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抛去一切不可能的结果,剩下的那一个可能性,即使再骇人听闻,它也是真相。”


陈嘉裕感到一阵恶寒,他必须确认自己心中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推测。


7

这台网购的新音响有16个扬声器,一套回音壁。胡克花了一天,把音响组装完毕。他拉上窗帘,关上窗户,将线插入音响接口。 


他试着用脚尖踩了踩地板,这片杉木地板是前两天找装修公司换的,裸足踩在上面,就像踩着一片冰冷的丝绸。地板下面装了专业的弹簧,跳起来的时候,会传来美妙的回弹。


16个扬声器一同奏鸣,响起的是那首著名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他右手抚胸,鞠了个躬,单脚踮地,旋了个圈儿。空气中有他不存在的舞伴,他舞蹈起来。


胡克从未学过跳舞,但他熟谙这些舞步,就像他曾经跳过一万遍。多巴胺快速地分泌着,这令他感到无比的愉悦。他旋转,跳跃,他闭上眼。


忽然,他脚下一软,随即而来的是从右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巨大的挫败感汹涌袭来,他跪倒在地上,用力捶打着地板。他拍过CT,医生说他的脚踝健康得就像一个二十岁的小伙,但它每次都会用疼痛制止他,当他尝试跳舞。


他用双肘撑住地面,记忆从深处钻出来。


闷热的夏天,他被父亲锁在家里,姐姐们在外面玩闹。父亲不允许他和女孩一起玩耍,这会让他变成阴阳人,父亲说。


但他是多么羡慕女孩的生活啊,那些漂亮的长发、芭比娃娃······他悄悄地收藏着姐姐们丢弃的玩具,他的抽屉里躺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发卡。每次被父亲发现,他都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用能拿到的一切东西揍他。


父亲是个木匠,他有一把锋利的锯子。父亲说,如果他变成阴阳人,他就用这把锯子杀死他。


看着躺在房间角落的钢锯,他有些害怕。


窗外的树上传来蝉鸣,他在房间里已经呆了太久。这样想着,他打开窗户,从三米高的二楼一跃而下,松软的泥土轻轻托住他,他获得了自由。他发疯似地奔跑着,他跑到社区中心的礼堂,音乐声吸引了他。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礼堂内的情景。那些女孩穿着白色的丝袜和泡泡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电视节目里漂亮的公主,他咽了口唾沫。他羡慕她们。


女孩们像一只只高贵的天鹅,在光滑的地板上跳跃着、飞翔着,他被这个画面震撼了,尝试着踮起脚尖。在这个瞬间,疯狂的喜悦包裹住他,他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他偷偷攒钱买了一双红色的舞鞋,学着她们的模样跳了起来。他飞起来了,第一次。


爸爸在舞厅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这个令人恶心的、变态的畜牲。”


爸爸烧掉了舞鞋,用擀面棒打他的腿,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他很害怕,他说爸爸,不要打我了,求你不要打我了······胡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越哀求,爸爸打得越起劲,他疼得快要晕厥了,他听到脚踝处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他从身体里听见了它。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胡克剧烈地颤抖着,他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走向洗手间,他需要洗手。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


紧接着,一种许久没有到访的冲动席卷了他,这令他的身体从骨头深处开始酥痒。他呜咽着,喉间挤出痛苦的哀鸣,他不想再做那件事了。


他们已经在追查我了,我不可以······他想起在看守所的那次握手。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写下那封检举信,“是胡克写的吗?”身体里的男人问。胡克可真碍事啊。


那股恐怖的渴望又席卷上来,他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意识。他大哭着,鼻涕和眼泪和在一起。他不想再做那件事了,他害怕。


他用双肘支撑着身体,爬到卧室,床底下藏着一卷绳子。他用尽最后的理智,用绳子缠绕住自己的双腿,打了个死结,随后昏死过去。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来到床前,替他解开身上的枷锁。那个人将装着工具的登山包递给他,“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胡克说好的。


胡克背上登山包,坐上电梯,他看了一眼停在车库里的车,从停车场一路跑出去。他跑到河边绿化带上的小径,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月亮孤零零地在天空挂着,虫子们都闭上了嘴。


他继续跑着。


他看见另一个奔跑者,她穿着紧身运动裤,九分裤脚下露出纤细的脚踝。他下意识地摸向身上背着的登山包······


当他醒来的时候,绳子被解开了。


8

她叫晓。 


大学时,陈嘉裕沉迷网络,在一些推理论坛大量发帖。晓是他在论坛上认识的朋友,她有一项令陈嘉裕拜服的能力:讨论问题时,她总能从上帝般的视角切入,用大量的例证去辅佐自己的观点,从来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就像个残酷的机器人。


“抛去一切不可能的结果,剩下的那一个可能性,即使再骇人听闻,它也是真相。”这句话就是出自晓之口。


陈嘉裕曾就这一点问过晓,晓给出的理由是:她对人类感到好奇,但她不明白人类的许多想法,所以她需要搜集大量的资料去了解人类。


“难道你不是人类吗?”陈嘉裕打趣道。

 

晓给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陈嘉裕已经多年没有再和晓联系过,晓曾经说过,她在一家研究人类的机构工作。晓说的一切都像是中二度爆表的玩笑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陈嘉裕却很难质疑它的真实性。


如果是晓的话,说不定能接受他的推测。这样想着,陈嘉裕拨通了晓留下的号码。


过去他们通过论坛交流,从来没有通过电话,后来也没了打电话的理由。这是陈嘉裕第一次拨打这个电话,他的喉头有些发紧。


电话响了七声,对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喂。”


听到声音的瞬间,陈嘉裕确认她就是晓,“你好,我是······”他犹豫了两秒,“我是颓废的橙子。”


太尴尬了,他想。


“你好,橙子。”晓竟然记得他的ID,“有什么事吗?”晓没有对他时隔多年的来电感到疑惑,反倒是一本正经地切入正题。这是她的风格。


“抱歉突然打扰你,其实是有个事情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你说。”


“我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窃取,或者体验他人的记忆?”陈嘉裕大方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看样子,你带来了有趣的故事。”


陈嘉裕花了半个小时,把整件事告诉了晓。电话那头沉默了几分钟,晓似乎在思考。陈嘉裕等待她回话的时候,脑海中不断幻想着,现实中的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爱读书,说不定戴着一副高度数的眼镜,细边无框的那种,她说不定有一副单薄的嘴唇······


“你的推测是合乎情理的。”电话那头传来晓的声音。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舞男把他的犯罪行为告诉了心理医生。”陈嘉裕说。


“概率极低,理由有两点:1.心理医生在面对杀人犯时,无需遵守医患保密守则。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直接告诉警方;2.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事件发生的过程,光靠语言描述,是很难接收到这封匿名信中表述的信息的。”


“这封信的写作者,就像用舞男的眼睛看见了他所做的一切。”

  

“不对,是经历,他经历了这一切。”


“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你认为人类的记忆是什么?”


陈嘉裕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这个看起来简单无比的问题,真正思考起来却很难给出定义。“是存储在大脑皮层和海马体内的一种信息。”他尝试着回答。


“我认为所有的信息需要搭载在物质载体上,信息本身也可以当作物质看待。”晓说,“这意味着,交换和体验他人的记忆,是可行的。”


“你的意思是?”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要聊聊另一个话题。你认为‘语言’是什么?”晓没有给陈嘉裕思考的时间,她接着说,“我理解的语言定义,是人类用来交换信息的‘桥梁’。而在语言这座桥梁产生之前,原始人类使用模糊的音节和动作传达信息。当时的他们,是不可能理解‘语言’这种东西的。”


“难道这个模仿犯搭建了另一座桥梁?”陈嘉裕很快反应过来。


“1940年7月,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拜访了一位身处阿尔卑斯山脚下村镇的少女丽莎。她是当地有名的灵媒,通过一些简单的仪式,她可以将拜访者的前世今生说出来。为了解开疑问,西格蒙德亲自体验了她的仪式。


“丽莎在一座焚着东方香料的密室里接待了西格蒙德,她戴着一束由36种花朵编织而成的项圈。她先是抚摸西格蒙德的头顶,对他说:‘你来这里,是为了获得我的秘密。’


“西格蒙德震惊了,随后,丽莎将西格蒙德的生平娓娓道来,每一个画面都真实得令他颤栗。结束之后,西格蒙德离开密室,他发现丽莎的表情有些痛苦。


“丽莎的手边放着一个银质的容器,里面装满白色的沙子。丽莎将手伸入沙子中,用沙子摩擦着自己的肌肤。她的表情舒缓了,似乎某种痛苦正在逐渐消失。


“西格蒙德将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遭遇写进了一本名为《体验与边界》的著作,这是我们最早的、关于‘体验者’的可信记录。”


“体验者?”


“在我能够看到的资料里,这种人被称呼为‘体验者’。他们能够通过某种程度上的肢体接触,去体验他人大脑中的信息。”


“这无法写入案宗。”陈嘉裕握话筒的手颤抖着,晓像她从前做的那样,再一次击碎了他的认知边界。他想起晓从前说的一段话:“500年以前,我们认为太阳绕地球旋转;200年以前,我们认为人类与猿猴不存在血缘联系;100年前,我们认为比空气重的机械不可能飞翔······朋友们,科学是一场美梦。”


“但你可以用它来抓到那个人。”晓说。


陈嘉裕重新思考起来,如果这个人一开始就打算模仿作案,又为什么要举报舞男,这不是对自己更加不利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问题又要回到故事本身了。”晓说,“如果把记忆本身当作一种普通的信息,你很难理解凶手的动机。但我认为,记忆不仅是一种信息,它其中还潜藏着当事人的情感。丽莎通过接触去获得记忆,可是她表情上的痛苦和她用沙盆洗手是因为什么呢?”


“模仿犯体验到了舞男的情感?”陈嘉裕有点晕了。


“洗手是一种心理暗示。丽莎用这个符号化的过程,洗掉了观测对象给自己带来的情感冲击。”晓说,“就像心理医生会让你想象心中有一把扫帚,正在扫掉自己的负面情绪。”


“真正的反社会人格在人类族群中的占比不到百万分之一,一个体验者接触到反社会人格,更是概率极低的事情。很有可能,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汹涌的、畸形的、摧毁一切的强大情感。”晓停顿了一会,“这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和免疫系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格边界,它相当于人类心理的城墙。‘体验者’也是人类,他也需要用这堵城墙去抵御负面情绪。但如果对方是你口中的那个舞男,我很难想象他情感中的侵略性。城墙被冲垮了,体验者的人格边界被击碎,他赤裸裸地拥抱了对方记忆中的所有东西。”


这样就说得通了。


模仿犯在偶然之间接触到了舞男,看到对方的记忆里潜藏着四起命案,他立时用检举信的形式向警方匿名举报。而之所以用匿名信的形式,是因为他无法解释自身作为“体验者”的特殊能力。


他获得了舞男的记忆,也获得了记忆中潜藏的那一份情感。不久之后,自身的记忆被舞男的情感逐渐占据,他成为了另一个舞男。


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9

胡克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今天是周六,他难得地没有参加慈善组织安排的心理咨询活动。他驱车来到三河,将车子停靠在外部的大型停车场。他熟练地穿梭在三河的巷弄中,就像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


穿过一间网吧的后门,再经过两家桌球室,他看见里面有三五个年轻人正在打桌球,有个年轻的女孩坐在台球桌的边缘,晃荡着两条白皙的双腿,纤细、美丽的双腿。他咽了口唾沫,按捺住心中的渴望,继续向前走。


他拨开垂在面前的雨帘,钻入三河的腹地。这里是已经被划为待拆区域的地方,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想起刚才坐在台球桌上的女孩,她长得有点像二姐。


他打了个哆嗦,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每当父亲不在家,大姐和三姐在楼下的沙地里玩耍的时候,二姐就会笑眯眯地打开他的房门,轻轻抚弄着他坚硬的头发。


“弟弟,我们来做些好玩的事情吧。”二姐说。


二姐把垂落在床边的蚊帐轻轻拉上。白色的蚊帐就像一座牢笼,二姐的呼吸粗重炽热,让这座牢笼变得更加令他无法忍受。


他无法拒绝她,每当二姐提出这个请求,而他显得犹豫时,二姐就会学着像爸爸一样将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二姐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胡克自言自语着。


“姐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做女孩吗?”他向二姐提出他唯一的请求,二姐斜起眼睛,用余光打量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头怪物。


“你和爸爸说的一样,真恶心。”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她们的弟弟,父亲的抽屉里藏着一本绿色的领养证,邻居们都说他想要一个儿子,想疯了。


可我又是谁呢?我的姐姐,我的父亲,他们在哪里呢?胡克驱赶着脑子里的想法,他来到一座破旧的平房门口,实木门上耷拉着半挂的门锁。他拉开门。


这里是一家废弃的食堂,地板上沾着陈年的油渍。地面被油渍浸润得恰到好处,在这些油渍上撒一些滑石粉,这里就会变成最好的舞场。胡克把家里改造成了舞场,可是他必须来这里,呆在三河的这些年,他每个周末都在这里独自舞蹈,只有这里,才能让他获得心灵的宁静。


他将大门紧紧闭上,从内部插上门闩。他尝试着踩了踩柔软的地面,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翩然起舞。


“我需要她们的腿。”他想,“我的腿坏了,我需要一双好的。”他抚摸着自己的脚踝,想象着那里有一个因骨质增生而产生的丑陋隆起,他皱起眉头。


“还不够,我需要更多的腿,打不坏的、完美的双足。”他沉浸在舞蹈中,上一次捕猎给了他好几天的平静时光。他想象自己如同一个真正的女孩那样舞蹈,布满皱褶的丑陋器官一点点坍缩,所有的一切形成美妙的平衡。


门外传来敲门声。


10

宁江是长江的支流,裹挟着泥沙进入长江的途中,在入口处形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滩涂。早起的渔民们路过滩涂的时候,在泥水中发现了女孩的尸体。 


吴仕岚在泥水间艰难地拔动双腿,回忆着尸体的信息。


死者是在百货商场工作的上班族。除了同样丢失了双腿,她与上一个死者找不到任何重叠之处。她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经济上也没有困顿之处。她有夜跑的习惯,按照目前的初步推断,她是在夜跑时被突然袭击,锯断双腿后被丢进了江里。


吴仕岚感到一阵不安,和之前的案例比起来,凶手这一次的作案实在太粗糙了,看起来和冲动杀人没有二处。凶手在锯断双腿的现场留下了大量的物证线索,最多花上半个月,警方就能抓住他的尾巴。


但吴仕岚怀疑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模仿犯正在逐渐失去理智,他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再抓不到他,下一个死者将会很快出现。


“第二位死者出现了。”他急匆匆地赶到陈嘉裕的办公室,满头大汗,“如果你所说的那种可能性真的成立,我们有什么办法能抓到他?马上!”


按照舞男之前的作案时间来看,他在二十五年内杀了四个人,平均间隔是六年。但这个模仿犯似乎没有这种耐心,也许是因为被舞男的记忆猛烈冲撞,这个“体验者”已经完全失控了。


“我们一开始怀疑的作案者是模仿犯,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陈嘉裕思索着,嘴角抿着一道弧线。


“告诉我。”他知道了答案,吴仕岚想。


“外面有另一个舞男。”陈嘉裕说,“他有和舞男一样的习惯,和舞男一样的思考方式,他就是舞男!要抓住他,先要了解他。”


“这不可能,他不会说的。”吴仕岚摇头,“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和你一起去。”说完,陈嘉裕从椅子上站起来。二人穿过看守所的办公楼,来到吴仕岚上次无功而返的探望室。吴仕岚和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以后,陈嘉裕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退出门口。


听完陈嘉裕的方法,吴仕岚眼前一亮。说不定这回能让他开口,他想。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舞男带着手铐。吴仕岚向身旁的狱警问起,对方的神色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是不用戴的,他······”


“他怎么了?”


“上周,他和另一个犯人在吃饭时起了冲突。他冲上去就抱住那人的头,把他的耳朵给咬了下来。我们分开他俩的时候,他还在笑。”狱警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后来就让他一个人住单间了。”


吴仕岚重新看向面前的舞男,他发现对方也在观察自己。“好久不见,易运华。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舞男没有回答的意愿,他的视线停在吴仕岚脸上,焦点却看向陈嘉裕背后的狱警,他慢慢咧开嘴,他在笑。


吴仕岚想起陈嘉裕嘱咐的话,“易运华,外面有个人在模仿你作案。”


他注意到舞男的表情发生变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他杀了两个人,砍掉了死者的双腿,他收藏这些东西。”吴仕岚接着说。


“这不是收藏,这不是!”舞男大声道,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冤屈。很好,吴仕岚想。


吴仕岚压低声音,回忆着陈嘉裕的话。他凑近玻璃,舞男也把头凑过来,他说,“外面的这个人,他在偷你的东西。”


“什么?”


“他在偷窃你的记忆、偷窃你的成就、偷窃你至今为止所做的全部。”说完,吴仕岚从包里拿出印刷着现场照片的A4纸,将它贴在玻璃上,“你看,多么漂亮的锯口。”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没有人知道的....”舞男喃喃着,嘴唇因愤怒而不停颤抖。


“他偷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呢?”吴仕岚收回照片。


“他,他怎么敢?他知道什么?”舞男一拳砸在玻璃上,把狱警刚叼上的烟给吓得掉在地上。


“我要你帮我,我要你帮我抓住他。”他的声音哽咽了。


“说说你的经历吧,回答我上次问你的那些问题。”吴仕岚说,“除了这些,别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去什么地方,你有些什么样的习惯,你是如何挑选杀人对象的?”


“我每周都会去三河的一个工人食堂。那里被废弃了很久,但是地面上还残留着陈年的油渍———很适合跳舞。”舞男说,“我小时侯,大人都在这样的地方跳舞,他们铺上一些滑石粉,摩擦力刚刚好。”


“每周都会去吗?一般都在什么时候?”吴仕岚掏出笔记本。


“每次我忍不住想要杀人的时候都会去那里,跳舞能让我安静下来。”


“地址。”


11

敲门声持续着。 


他在这里跳了很多年,不用看也知道这里没有别的出口。所有的窗户都用铁条封死了,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大门。


他蹲下身子,把耳朵附在地面上。没有警笛声,也没有脚步,能听到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他犹豫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门外站的是谁?如果是警察,不开门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他现在是胡克,他想好胡克会说的话,没有人会怀疑胡克。他拉开门闩。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他松了一口气。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T恤,看样子是家里的哥哥姐姐们穿剩下的。一条七分短裤,下面露出一双黝黑的小腿,腿上有乱七八糟的伤痕。


从形状上来看,这双腿很适合跳舞。胡克害怕起来,他等了一会,那种恐怖的渴望并没有如预料中出现,为什么······


“你跳得真美。”女孩抚弄着衣角,怯怯地说:“对不起,我从窗户外面看见的。”


胡克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对方,他的眼珠子不可抑制地胡乱运动着,他控制不了。“你、你喜欢跳舞吗?”


“我很喜欢,可是妈妈不让我报舞蹈班,她说太浪费了。”女孩说,


“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网吧上班。”


“唔。”


“你可以教我吗?教我跳舞。”女孩抬起头看着胡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憧憬。


“我吗?”不可以,这太大胆了,胡克想。


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吐出的却是另一句话,“好啊。”


胡克将女孩带进屋里,小心地拉上门闩,他注意到女孩穿着一双绿色的塑料拖鞋。“你把鞋脱了吧,这样会扭伤脚的。”说着,他把自己的舞鞋也脱了下来。


他拉起女孩的手,在地板上跳跃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胡克还是他,他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里涌出来,他的双腿充满力量。


他抓住那只干瘪的小手,尽情地舞蹈着。恍惚间他看见墙角站着个皱眉的中年男人,他的手边躺着一把锋利的钢锯。他感到有些害怕,他想躲起来。


“没事的,我们不怕他了。”胡克说,“我们长大了。”


他们继续舞蹈。


他们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胡克对女孩说:“以后你会跳得很好的,你有天赋,你应该学跳舞。”


“妈妈说我应该听话,不应该去想这些花钱的事情。”


胡克把目光移到她的脚上,她似乎在刚才的舞蹈中踩到了什么锐物,脚上多了几道血痕。女孩把脚缩了缩。


“你需要一双舞鞋,柔软一些的那种。”


“你明天还会来吗?你还会教我跳舞吗?”


我不会来了,胡克想。这太大胆了,他们正在到处找我。他说:“我不知道。”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胡克穿好外套,将身上沾着的滑石粉拍干净,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停车场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上次在看守所见到的警察,他和另一个人走在一起。


胡克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却发现对方正朝这边看过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游离的眼球,争取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他朝对方走去。


“你是上次在看守所的医生?”对方惊讶道。


他伸出手,“你好,真巧。”对方握上他的手,一股电流爬过,他的瞳孔不可遏制地收缩了一下。


“来这边办事吗?”对方投来探询的目光。


“是啊,三河也有心理咨询的项目。”说完,他朝两位警察笑笑,“哪里有病人,哪里就有我。”


他转身离开,冷汗浸湿衬衫。


“是你的熟人?”陈嘉裕一边看着路旁的门牌号,朝吴仕岚问道。


“不算吧,看守所的医生,搞心理咨询的,据说是慈善机构的人。”吴仕岚说,“这鬼地方可真难找。”


“这么说来,我们一开始也怀疑过心理医生作案的可能性呢。”陈嘉裕打趣道。


“易运华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去看心理医生。”吴仕岚挥挥手,跨过一滩污水,他看着面前的建筑,“就是这个KTV,不远了。”


二人来到废弃食堂的时候,大门敞开着。陈嘉裕敏锐地招呼吴仕岚贴近墙根,“这里刚才有人来过。”


“刚才?”


“你看地上。”


吴仕岚朝地上看去,那里有几个白色的鞋印,和舞男的说法没错,是滑石粉留下的。他蹲下身子,“大概在42码左右,是皮鞋。”


舞男说过,这里平时几乎没有人来访。虽然还没有完全笃定,他们认为这是凶手留下的踪迹。


“里面有更多。”陈嘉裕招呼着吴仕岚往里面走。果然,墨绿色的漆面地板上遍地都是滑石粉的踪迹,上面布满脚印踩踏的痕迹。


他发现陈嘉裕的表情有些不对。


“怎么了?”


“这里有两个人的脚印。”冷汗从陈嘉裕的脸颊流下,“除了一双42码的脚印,还有一个属于小孩的脚印。”他指向一处地面。


吴仕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他感到一阵眩晕。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里,他们看到了恐惧。


12

伴随着嗡鸣声,碎纸机不知疲劳地运转着,胡克将最后一封档案塞进去。他把碎纸打包在一起,小心地系紧垃圾袋的束口,来到洗手间。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结满细碎的血痂,几道透着血珠的伤痕是最近产生的。他把手伸到装着洗手液的罐子前,犹豫一会,又收了回来。


洗不掉了。


镜子里的人是谁呢?他抬起头仔细观察着,这个人有着俊美的五官,碎发像钢针一样竖立。


他坐上电梯,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之后,他发动汽车。


今天似乎有一场降雨,持续数日的阴霾天气消散了,远方的天空泛着金光,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无时无刻围绕着他的低气压和凝滞感,逐渐消失了。


他把车停在商场的地下车库,径直坐上前往购物楼层的电梯,来到一处贩卖舞蹈用品的商店。


他看中了一双漆皮舞鞋,他拿起来捏了捏,鞋底的软硬恰到好处。这能有效地保护一个孩子脆弱的脚踝。售货员对他礼貌地微笑,“请问,是给您的孩子挑选舞鞋吗?”


“不是的。”他在心里说,我给我自己。


说着,他掏出信用卡。


没有想到那两个警察可以查到这种地步,他们竟然能揭开我最深的秘密。他想,这样下去的话,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抓住了。


“你不应该去那里。”胡克说,“他们知道那个地方,他们在那里等你。”


“可是我答应了别人。如果随便欺骗小孩子的话,他们就不会再相信大人了。”这样想着,胡克笑起来。


吴仕岚身处食堂对面的楼房二楼,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食堂的动静。围绕着这个废弃食堂,警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凶手只要走进方圆一百米,绝无脱身的可能。


昨天看见的脚印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可是仅仅是一个脚印而已,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它的主人。吴仕岚暗暗祈祷着,不要再发现第三个受害者。


在常规调查外,他们只剩下这一个蠢办法:既然已经证明凶手有来这里跳舞的习惯,那就只能守株待兔了。


他看向身边的陈嘉裕,对方的眼里有着和他一样的担忧。


就在这时,变数发生了。


他们明明监控了能够前往食堂的每一条路径,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怎么进来的。她就这样出现在食堂门口,犹豫一会儿,她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


“该死。”说着,他准备下楼,可是却被陈嘉裕伸手拉住。


“如果凶手在这时候出现,我们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


吴仕岚重新看往楼下,女孩背起双手,一蹦一跳,像是在跳舞。


“他来了。”陈嘉裕低声说。


一个穿着西服的人,他的手中提着购物袋。


吴仕岚拿起对讲机,让同事做好准备。他眯起眼睛,对方越来越近。


“怎么是他?”看清对方的脸后,他震惊了。


目前还没办法确定对方的身份,他按捺住心中的冲动。女孩似乎和这个人相识,她雀跃着跑向对方。


“是他。”陈嘉裕死死盯着男人的皮鞋,“是这双鞋,他昨天来过。”


“抓人?”吴仕岚举起对讲器。


“再等等。”


男人走到食堂的石阶前,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他正从购物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那是一双鲜红色的舞鞋。他招呼着女孩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小心地端起女孩的脚踝,就像对待世界上最宝贵的事物。


他为她穿上舞鞋。


-END-

作者|武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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