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河溺水事件
“我高中游泳时淹死了。”
1
这是酒过三巡后，葛晨在我耳边说的话。
我和葛晨在高中的时候，住同一个寝室，关系非常好。高三的时候，他的成绩突然从班级末尾变成了全校第一。
老师和同学都认为他在暗自努力，但只有我清楚，他什么都没做，成绩就提高了。虽然有些不甘，但我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天赋异禀的人存在。
也许葛晨，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是高中毕业十年的同学会，拥有八位数的资产的葛晨，成了酒桌上的核心人物，老师同学纷纷举起酒杯，杯杯举向的都是葛晨。
作为朋友，我是非常嫉妒他的。然而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么大，我只有仰望的份。
同学会结束后，关系好的人三三两两地分别开始第二轮聚会。
“走啊，一起喝一杯去吧？”葛晨叫住了我。
“你小子，已经成了全班同学的偶像了。”我笑道。
葛晨走了过来，胳膊搭上了我的肩膀，搂着我。
“什么偶像不偶像的，撸串儿去。”
肉串不停地摆上桌，我和葛晨一人拿着一杯扎啤，撞了一下。
“最近工作怎么样？”
“就是普通的地方公务员。”
“确实腐败了不少。”葛晨用眼睛瞅了瞅我的肚子。
“谁也跟你比不了，六块腹肌，老婆美得不像真人。”我戏弄他道。
他笑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笑容让我感受到的不是幸福，而是无奈。
“喂，你这家伙，从高三开始就出色得不像个人，高二那个暑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真难为你，憋了这么多年才问出口。”葛晨笑眯眯地说。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够诚意了吧。”
葛晨看着我的扎啤杯中只剩下泡沫，表情也严肃起来，他微微朝我这边伸过头来。
“你真想知道？”他悄悄地说。
“毕竟是你人生的转折点。”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更被他这样的态度激起了好奇心。
他勾勾手指让我也低下头，然后，他的回答让我目瞪口呆。
“其实，我高中游泳时淹死了。就在那年暑假的明云河里。”他贴在我的耳边说。
“你拉倒吧，不说就不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知道明云河，那条河最深的地方才一米，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只是他那认真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为了缓解尴尬，我开始说起我们高中的往事，故意错开这个话题，直到饭局结束。
我和葛晨互相拥抱致意，因为生活早已不在一个层次，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想改变命运，就来找我，一定要尽快。”葛晨突然在我耳边说道，我感受到他把什么东西揣进了我的口袋。
待他离开后，我掏出了那样东西，是他的名片。
2
我从未想过我会在分别后短短几天就去找了葛晨。
原因是多方面的，工作郁郁不得志，女朋友跟我分手，房价上涨。
我终于意识到凭我个人的努力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葛晨那一步，所以我选择向命运低了头，找到葛晨求助。
葛晨见到我时，显得异常兴奋，这种兴奋令人毛骨悚然。
“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之前跟我说，想改变命运就找你。”
“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明云河。”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谈这件事情。”我有些羞愤。
“你跟我去一趟明云河就知道了。”他拉起了坐在沙发上的我。
明云河被无人修缮的野草遮蔽，如果不仔细寻找还真找不到。我和葛晨下了车，来到明云河边。
“脱了衣服跳下去。”葛晨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么柔和，多了一丝冷酷。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正准备回头看他到底怎么了，但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直接双手将我推下了明云河。
在坠入河面的那一刻，我回过头，葛晨看着我，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情感，那是解脱。
我的脚触到了水底，果然明云河还是那么浅。我正打算上岸后收拾葛晨一顿，却感觉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往下拽着，我使劲挣扎，反而被完全拽进了水里。
我屏住呼吸，然而一切都只是无用功。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当我睁开眼睛时，一个瘦高的老头站在我的面前，他周身围绕着黑色的云雾，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到他留着花白的胡子。
“恭喜你，你将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
“我没死吗？”我反问他。
“你死了，但你的命运将在今天改变，我会把你复活。”
“你是命运之神？”
“是的，明云河是我掌管的神域。”
“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用付出，就能转变命运？”
“你只要付出你之前的命运，就能换来我安排给你的无限光明的命运。”
“如果我不换呢？”
“那你也会复活，只是会接着过以前那种痛苦的生活。”
“我换。”我没有任何犹豫，之前的生活我过够了。
我突然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浑身湿透地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身上的水迹提醒我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我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我感到自己的眼睛十分疲倦，于是闭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习惯性地看一遍朋友圈，然后再看一下股市。当我醒来时，我的世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葛晨在朋友圈里宣布公司破产，妻子与其离婚。
另一件事，是我买进的股票已经涨了十倍，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只要我把这笔股票卖出去，我就将有七位数的存款。
当我想要点击卖出股票的时候，却发现我的手并没有按照我的意愿来做，反而购进了更多的股票。
我的银行存款和各个信用卡都已经刷爆，我的手才肯停下来，我一时愣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双手自动点开了股票软件，我惊讶地发现，我买进的股票依旧在疯涨。直到变成了购进价格的五十倍，我的双手才点击了出售股票。
我的命运确实改变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我的银行卡里就有了八位数的存款。
3
一切好像一场梦，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在同事诧异的目光中，我辞掉了别人朝思暮想的铁饭碗。而没有人知道，这并不是我的意愿，而是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自己行事的。
同样，我的身体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一切手续都是我的身体自行完成的，无论我想的是什么，我都无法表达。
我猜一定是命运之神在掌控，为了夯实我光明未来的基础，所以我勉强接受了有时身体会失控的现实。
更何况我身体的掌控权还有一部分在我的手里，比如跟工作无关的时候，我身体的掌控权就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并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有人接替我的身体替我工作，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吗。
在一次商业聚会当中，我认识了我的女朋友，她就是我心目中完美女友的样子，没有一点不符合。
所以，根本没有交往几天，我们两个就闪婚了。结婚之后，她的表现也近乎完美，所做的一切都完成符合我的心意。
我飞黄腾达了，在朋友和同学心中成了新的传奇人物，而葛晨因为公司破产，沦为了大家饭后的谈资。
我一直是感谢葛晨的，因为他改变了我的命运，但自从那件事后，我就与他失去了联系，没有任何渠道能让我联系到他。
工作中，我不用费一丝脑力，我的身体就会自动替我完成。而回到家里，我的妻子就像先知，明明我事先什么都没说，她却能够把我想要吃的菜一样不落地做出来。
可能因为暴富带给我的兴奋感逐渐淡去，我慢慢地冷静下来，才感受到了哪里不对。
当我每得到一样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失去一些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就连说话，都不用我自己来完成了。
每当遇到需要沟通的问题，我的嘴就会自己反应过来，然而我思想中所想的内容，完全无法传达到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有时候，我明明还在睡觉，却在意识清醒后发现，我的身体已经工作了好多个小时。
我依旧拥有正常的身体，但我的思想似乎已经不是身体的主人，几乎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开始恐慌了起来，我像是一个傀儡，任人支配。
而当我仔细观察我那完美得不像人的妻子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中少了一丝神气，她的眼瞳里死气沉沉。
我突然想起了命运之神跟我说的那句话：“你只要付出你之前的命运，就能换来我安排给你的无限光明的命运”
当我仔细思索后才意识到“安排”这个词的含义。
4
我现在的命运，完完全全是被安排好的，不需要我做任何努力，这本该是一件应该令人兴奋的事情，然而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用做，才让人觉得可怕。
走路、说话、工作，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去做，你只要待在这个身体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会由这个身体替你完成。
行尸走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语。
以前的生活固然疲劳、固然辛苦，然而我能够在努力的过程中感受到喜悦和哀伤，而现在，我没有任何喜悦可提。这个身体就是禁锢我思想的囚笼，我无计可施。
我恐惧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我的思想也变得混浊，我觉得按照这样的进程，我的思想早晚都会泯灭，而我将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尝试过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而，我根本无法与这种力量对抗，稍作对抗，我就会陷入沉睡，而身体会继续做我应该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醒来后感觉自己重新拥有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我已经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我重新拥有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我一定要找葛晨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去问命运之神，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然而不等我去找葛晨，他就主动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虽然已经不复之前的样子，但他神采奕奕，更像是个完整的人。
我让他进屋后，他却直接跪了下来。
“我对不起你！”他哭道。
“你是不是知道我会发生什么事？”我并没有把他搀扶起来。
他默不作声。
“你快特么给老子说。”我丧失理智地吼道。
“我高中那年去明云河游泳，然后就被命运之神捉了去。我之后的生活都是安排好的，我想你已经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思想被禁锢，身体自己活着的滋味。”
“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我能控制我的身体多久。”
“今天是你去年死在明云河的日子，不知什么原因，每年你的忌日，你都能恢复你身体的掌控权。比如你交换命运的第一年，你就有一天的掌控时间，第二年，你就有两天的掌控时间。”
因为浑浑噩噩度日，我已经记不得今天就是我交换命运的一周年了。
“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今天是我解脱的一周年，所以我才在今天来找你。”
“所以，是有解脱的办法的是吧。”我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葛晨，冷静了下来。
“有解决的方法，一种就是在你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自杀。”
“另一种呢？”
“找到三个献祭命运的人，你就能够解脱。”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我苦笑道。我完全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因为这一切是我自己妄想不劳而获产生的后果。
“你知道这种滋味，我实在无法忍受，才出此下策。”
“真不知道你怎么度过的十年。”
“我想过自杀，又心有不甘，有许多次我的思想都趋近于泯灭，但我都挺了过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找到解脱的机会。”
“一般的人，都不会相信你的话，而且，前几年的可支配时间根本不够筹划这一切。”我说。
“是的，所以你只能骗自己的好朋友，然后迅速展开行动。”他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好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忠告。”
“你不怨我？”
“是我自己想不劳而获，为什么要怪你？”
5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葛晨，五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思想被禁锢的我，根本意识不到时光的飞逝。我通常会感到意识模糊，有时候一觉就会睡好几个月，我知道这就类似于动物的冬眠。
我已经明显能够感受到，我的意识会不断地动摇，就像是正常的世界坍塌了一样，看来我必须下定决心了。
我始终无法去欺骗自己的朋友，也不肯就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我决定下来，等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把一切做个了断。
我终于等到了我掌控控制权的时候，虽然对身体的操控已经十分生疏，但我还是感受到了拥有自由的短暂喜悦。
因为是第五年，所以我有了五天自由的生活时间。
我做了所有我想要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我完成了所有立刻就能完成的心愿。就这样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后的四天半。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能让更多的人把命运交给别人，我要了断这个事情。
我自杀了。
6
我感觉自己从口中吐出了河水，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满脸汗水的葛晨。
“你吓死我了。”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葛晨却面无表情。
“我怎么了？”
“我跟你开玩笑把你推下水，结果你就沉下去了。”我从葛晨的表情上，并没有看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我的意识逐渐清晰，确实是葛晨把我推了下去，然后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脚。
“是水草，你的脚缠在了水草里。”葛晨解释道。
“我究竟怎么了，你跟我实话实说吧。”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葛晨，说出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跟你说的是实话。”葛晨避开了我的目光。
“你就别蒙我了，这个水里根本没有水草，就算有也不会长到能够缠住我的脚。”
葛晨叹了口气。
“高二下学期，我来这里游泳，结果差点淹死在这里。然后我碰到了命运之神，我想刚才你做了和我一样的梦，也就是如果接受了命运之神的安排，你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葛晨给我解释道。
“所以这一切都仅仅是梦吗？”
“不，如果你选择找三个人替你献祭命运，那么这一切就会是真的。”
“那我选择了自杀，所以就仅仅是一场梦了？”
“你经历的事情会真实地反应在你的脑海中，但你的选择修复了你的世界，这一切确实发生过，不过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你可以重新选择你的生活。”他苦笑道。
“所以，今天就是你领我来到河边的那一天？”我好奇地问道。
“是的，今天就是这一天。”葛晨的表情显得十分落寞。
“那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吗？”我是发自真心地询问。
“我选择了找三个人替我做命运的奴隶，很显然这个答案是错的，我的命运并没有修正过来。”葛晨苦笑着说。
“那你现在可以选择我选择的答案。”
“这两个选项这辈子只能选择一个，都是唯一选，如果我现在自杀，那我就会真的死去。”
“难道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算真的活着吗？”因为拥有了相同的经历，我能够感受到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那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葛晨望着天空说道。
“那你觉得这样的人生就是你想要的吗？”我当然知道他的答案，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我只是命运的奴隶，只有自己努力活着才能称之为人生，我并没有人生。”他哭了。
我望着他，捕捉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悔恨和遗憾。
“只有自己好好活过才是人生。”我点头附和道。
－END－
作者｜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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