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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广场舞的奶奶,今天车速200迈



 60岁那年,她绑架了自己的孙子。


1

九月入了秋以来,连绵的小雨就没停过。雨水一层层剥下暑气,到最后只剩一层零星的燥热,但也被车窗外刮进来的风尽数吹散。


好不容易放晴,街头已经挤满了出门游玩的人群。堵成一片的马路上,一辆漆成大红色的本田格外耀眼,车内还隐隐飘出节奏动感的音乐声。


车内驾驶座上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从发色上看年纪不小,可她却戴着墨镜、穿着挺括的花衬衫,很是精神矍铄的模样。车里放的音乐,还是姆爷的说唱。


副驾驶座的少年转头看了老人一眼,原本不屑的眼神渐渐转变为好奇:“奶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还没想好。”老人嘴角一翘,被墨镜挡了大半的面容莫名地流露出一丝帅气,“走哪算哪吧,出发。”


前面堵着的车流渐渐散去,奶奶一踩油门,车子重新发动。罗宁双眼放光地盯着前方逐渐开阔的路面,若是放在一个月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十一出走计划,是和住在乡下的奶奶一起完成的。


对于课业繁重的学生们来说,一开学就开始期待假期,这都是常规操作。九月刚开学,罗宁就开始计划十一的七天长假该怎么过。


聚餐看电影当然是必不可少的选项,除此之外,他还约了同学一起回学校打球、看完喜欢的科幻小说、去路边摊撸串,以及去市郊的丛林里玩荒野求生。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精心安排的美好充实假期生活,被自个儿亲妈递过来的一张学习计划表尽数打破。


“开学摸底考成那样,还玩什么玩?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初三了?”罗宁妈一脸严肃地把纸张拍在他面前的桌上,“我已经帮你在智云教育报好了补习班,英语数学物理化学,都得补!”


罗宁低头一看,纸上画了一个表格,从早到晚不间断的课程将他的十一假期塞得满满当当。他惨叫一声,试图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亲妈心软。


然而罗宁妈完全不为所动:“别在这儿给我卖惨哈!我现在可怜你,以后走上社会可没人可怜你!”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老生常谈的,永远都是这么几句话。


罗宁异常头痛地拿起手机,一一告知朋友们,精彩纷呈的十一计划不得不全部取消。没想到,朋友们居然有着和他一样的苦恼。


“我妈也给我报了班······”


“我更惨,封闭式七天训练营!”


繁重的课业压迫下,少年的叛逆心反而一点一点被激活。这天,原本生活在乡下的卢兰慧带着两只土鸡进城看孙子,正好碰上儿子儿媳双双出门,只把罗宁一个人扔在家里。


眼看他满脸不爽地写着作业,卢兰慧放下土鸡走过来:“宁宁,奶奶带你出门转一圈?”


因为上学和假期补课的缘故,罗宁已经好久没和奶奶相处过了。每年过年时的匆匆一瞥,也被淹没在亲戚朋友的拜年声中。在他的印象里,“奶奶”这两个字代表着衰老和落后,也代表着,所谓的“出门转一圈”,很有可能就是去小区里的健身器械那里扭一扭,散散步。


“我不去!”


罗宁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卢兰慧没有气馁,只是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勾在手指上冲罗宁晃了晃:“开车兜风,也不去吗?”


2

“奶奶,我怎么不知道您还考了驾照啊?”


罗宁转头看向身边握着方向盘的卢兰慧,语气里全是好奇。闻言,卢兰慧微微一笑,似是淡然:“我拿到驾照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


透过玻璃反光,色彩鲜艳的车头看起来格外酷炫,耳边的音乐声里,姆爷正唱到那一句“This opportunity comes once in a life(人生仅此一次机会)”。罗宁忽然意识到,自己奶奶真实的样子,似乎和他想象中古板老土的形象,截然不同。


“奶奶,您也听姆爷的歌啊?”


“可不?我和你王奶奶这帮老姐妹啊,跳舞的时候就爱听他唱。那节奏强,方便动弹!”卢兰慧一边开车一边问孙子,“这几天放假,你有什么打算?”

这下可算戳到了罗宁的痛处,他连忙说起自己筹划了一个月的圆满假日生活,并大倒苦水表示了对母亲所安排课程的不满。


卢兰慧耐心听完,一锤定音:“那我们现在就去完成你的计划。”


两个人关了手机,拉风的红色本田在市中心最大的商业街停车场停下,卢兰慧带着罗宁向商场走去。她知道这里前四层都是餐厅,而五楼就有一家巨大荧幕的电影院。


罗宁站在自动扶梯上,情不自禁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卢兰慧。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个穿花衬衫戴墨镜的朋克老太太,和那个一大早拎着两只沉甸甸的土鸡、大汗淋漓打开他家房门的乡下奶奶,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干什么?知道我的裙子有多贵吗?!”


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罗宁蓦然回过神,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前方四楼电梯口的火锅店门口,一个穿着艳丽长裙的女人正黑着脸,一巴掌甩在面前的小女孩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后,女孩的脸立刻红肿起来,想必这女人一点都没省力气。而看动作,她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似乎想再给女孩一耳光。


罗宁心底忽地腾上一股火气,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身边的卢兰慧已经脸色一沉,大步从电梯跨上四楼的地面。


“住手!”


她中气十足的一声高喝,惊得女人浑身一震,向这边看来。待看到出声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时,她立刻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哪来的老不死,少管闲事!”


“阿姨,你懂不懂尊老爱幼,怎么说话呢这是?”


罗宁哪能容忍自己的奶奶受这等委屈,当即跑过去,站在卢兰慧身边替她撑腰。他个头蹿得很快,才15岁已经快一米八,这么挺直了腰板站着,看上去也是一副颇有气势的模样。


女人看了罗宁一眼,不再将矛头对准卢兰慧,但说话声音里依旧带着不屑:“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们什么事啊?”


“你这是······”家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身边脸颊红肿的小女孩忽然开了口:“你不是我妈!”


女人神情一僵,目光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我不是你妈?你爸娶了我,法律上我就是你妈!”


3

大概她的凶恶已经在小女孩心里根深蒂固,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但仍然固执道:“我有妈妈,你不是我妈。”


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她,目光像沾着毒液的的蛇信子。眼见小女孩脸色苍白,罗宁忙向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嗤,既然这么爱多管闲事,那就交给你们吧!这破孩子,老娘还懒得管呢。”女人说着,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罗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集的人群里。他低头看了看身侧的小姑娘:“小妹妹,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卢兰慧见状,走到她面前,摘了墨镜缓缓蹲下身子:“乖孩子,来跟奶奶说说,你家在哪?”


大概是她慈祥的面容博得了信任,小女孩看了她一眼,终于迟疑着开了口。


小姑娘叫方璇,今年十岁,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被判给了母亲,父亲则很快另娶。


本来母亲对她很好,但最近却深陷热恋,母亲的新男友不乐意看到她,所以这个十一长假,母亲便找了个借口把她送到了父亲这里,自己则和男朋友出门旅行去了。而父亲也不乐意管她,便找了个工作的借口,将方璇丢给了继母。


说到这里,故作坚强的女孩眼中也染上了一丝黯淡。


罗宁听得目瞪口呆,心头一阵火起:“我靠,世界上还有这种奇葩父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卢兰慧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罗宁以为是奶奶不乐意听到自己说脏话,忙闭了嘴。卢兰慧放柔了声音,对方璇说:“既然这样,那奶奶和这个哥哥带你一起玩,你愿意吗?”


方璇迟疑着看罗宁,他则努力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自认为异常和善的笑容。小姑娘望着他滑稽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吸吸鼻子:“好啊。”


商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放眼望去,没有一家餐厅不需要排队的。假期就人多这一点最不好,思忖之后,卢兰慧直接把罗宁和方璇带到了停车场:“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


那辆火红的本田停在一众黑白灰的车子里,分外夺目耀眼。方璇的小手摸过光滑锃亮的车身,眼中露出藏不住的雀跃欢喜之色。


罗宁一脸骄傲:“这是我奶奶自己喷的漆哦,怎么样,很酷吧?”


方璇重重地点了点头。


4

红色本田沿着马路一路向西,渐渐开到了市郊。路上行驶的车渐渐稀少,连行人也变得三三两两。


“奶奶,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罗宁看了看窗外飞快倒行的风景,不由得开始了自己脑洞大开的幻想,“您不会是霍格沃兹学院中国分部的校长吧?负责招生,发现您孙子我其实有高超魔法天赋,于是打算带着我开启一段奇幻之旅?”


这话说完,他先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笑出了声。身边的方璇扭头看着他,小细腿在空中一晃一晃,脸上的表情也写满了期待。卢兰慧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两个人的表情,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原来现在小孩子心里的桃花源,是霍格沃兹啊?”


“哎?”罗宁顿时一脸好奇。


“我们那会儿也老想这事儿,不过没有霍格沃兹,看的是《山海经》。”卢兰慧说,“我十多岁那会儿,老觉得自己是九尾白狐转世,真正的家在青丘。可能也是那时候饿狠了吧,在我心里,青丘有山有水,住在里面,一辈子不愁吃穿,还能长生不老,多好啊!”


“不会吧奶奶,您那时候也有中二病啊?”


在罗宁详细解释了中二病的意思之后,卢兰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这种病啊,只看年龄,不分时代。按照你们的标准,我十多岁那会儿,也是个中二病患者。”


这新鲜词儿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嘴里蹦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但罗宁看着奶奶认真的神情,只觉得她很酷,是酷到炸裂的那一种酷。


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在一家看起来店面老旧的小店门口停下。罗宁从挂在门前张扬的旗帜上,隐约分辨出“老唐面馆”四个繁体字。刹车的声音从店里引出了一个系着围裙,银白短发烫成小卷的老太太。她擦着湿漉漉的手,在看到从车里迈出来的卢兰慧时,顿时惊喜地叫出了声:“卢机长!”


“哎,唐大姐!”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热情拥抱,留罗宁和方璇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卢兰慧一手拉着罗宁,一手牵过方璇,介绍到:“这是我孙子,这是我刚认的孙女!”


听她快速地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唐大姐笑出了声:“哎呀,不愧是你,卢机长。这么多年了,你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习惯,还一点都没改呢!”


罗宁眨了眨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看这情景,这位姓唐的奶奶和她奶奶应该是关系非常亲密的老友,可他怎么从来没听奶奶提起过呢?


唐大姐热情地招呼三个人进去坐下,然后进后厨叮铃哐啷一阵忙活,端出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雪白的面条盛在淡青色的大瓷碗里,被清亮的鸡汤浸没大半;碧绿的青菜横陈其上,还卧着三片熏肉和一个完美的煎蛋。


罗宁挑起一筷子面吃进嘴里,立刻被这份美味惊得眼睛发亮。卢兰慧也吃了口面,搁了筷子笑起来:“唐大姐,这么多年了,你手艺还是一点都没变过。”


“那是当然了!”


“吃到你这碗面啊,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连队里。”


两个老人一时感慨万千,而从她们的对话里,罗宁渐渐获知了一些自己从来没听闻过的往事。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心里代表着老土、古板和陈旧的奶奶,竟然是一名战功赫赫的退伍女兵!在她年轻时,入伍当兵前便是整座村子里出了名的大胆姑娘。男孩们敢做的事情,她也敢;男孩们不敢做的事情,她还敢。


“那会儿国家缺技术兵,尤其是飞行兵。卢机长听说之后,二话没说就报了名。驻扎的那么多支连队里,只有她一个女兵扛下了那么多高强度的训练,真的成了飞行兵——小伙子,你奶奶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唐大姐笑呵呵地说完,正式介绍了一下自己。她是当初卢兰慧他们驻扎营的炊事兵,手艺甚好,她煮的这一碗面,是连老将军和首长都夸赞过的美味。


罗宁听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想到自己早晨的质疑,不禁觉得有几分可笑——奶奶连飞机都开过,还会被一张小小的驾照难倒吗?


他看着一旁墨镜花衬衫的老太太,目光一时失焦。幻觉里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黄土飞扬,年轻时的奶奶一身军装,目光坚毅地坐在飞机驾驶舱,跨越重峦叠嶂。


5

吃晚饭后,卢兰慧带着两个孩子跟老友告别,又踏上了出游的路。


唐大姐倚在门口冲他们告别:“要不是我这里还有事,真想跟着你们一起出门走走——没有目的的旅游啊,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末路狂花》!”


上车后,罗宁才开口问道:“奶奶,《末路狂花》是什么?”


“一部电影,我和唐大姐都挺喜欢。”卢兰慧说着,发动了车子,“讲的是两个女人为了反抗束缚人生的现实,走上了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就像我和你这样。”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乖巧坐直的方璇,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还有小璇。”


说罗宁和方璇想要反抗现实很好理解,毕竟两个孩子,一个被繁重的课业压垮,不能去做喜欢的事;另一个则被亲生父母踢皮球一样嫌弃。可卢兰慧有什么烦恼呢?


据罗宁所知,五年前爷爷去世后,奶奶就定居在乡下,很少进城。她在屋前屋后都开辟了小片的菜园子,养鸡养鸭,过上了悠闲的田居生活。


“您想反抗的现实是什么”的问句到了嘴边,又被罗宁硬生生咽了下去。到今天他才发现,被他一直忽视的奶奶身上居然有着这么多秘密。也许她的生活里,也有着很多不如人意的事情吧?


车内一时沉默下来,在罗宁的沉思中,窗外的景色又渐渐有了变化。他的视野逐渐开阔,掠过一片茂密的丛林,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边。


车内的音乐被按停,四周静谧,唯有最原生的虫鸣鸟叫不时响过几声,空气中传来雨水洗过的清新气味,竟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丝不真实感。


方璇本来还带着几分拘谨,但这一路相处下来,也渐渐地释放了孩子的天性,迈着两条小细腿去溪流边玩水。卢兰慧有些担心地跟过去,在确定溪水只有小腿那么深之后,才放心地走回到罗宁身边。


她扯扯衣摆,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问道:“宁宁,你在想什么?”


罗宁被这一声惊醒,回过神瞧了一眼,也挨着卢兰慧身边坐下:“奶奶,我好像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六岁之前,因为父母工作繁忙,罗宁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老家。那个时候,罗宁就跟着身为退伍女兵的奶奶做了很多胆大的事情,上山摘野果,下河摸小鱼,还用大棚布在家里的二层小楼玩过“跳伞”。卢兰慧甚至还用木头削了一把枪给他,零件精密外形逼真,一下让罗宁成为村中男孩里的风云人物。


那时候,村里的小霸王想问罗宁“借”这把枪,罗宁不肯,他便嘲讽罗宁是父母不要的野孩子,还带着其他小孩一起孤立欺负他。


罗宁哭着回到家里,被卢兰慧看到,没犹豫便带着他去了小霸王家中,先礼后兵一顿教育,末了撂下话:“谁和我们家宁宁成了真心的好朋友,我就再做一把枪送他!”


对于那时候的男孩子们来说,这把枪的许诺简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等罗宁成了小伙伴里最受欢迎的那一个,卢兰慧又耐心告诫他,不能因为这样,就去欺负别的小朋友。


在年幼的罗宁心目中,卢兰慧一直是最酷的奶奶。


如果不是那一次发生的意外,他们祖孙二人,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疏远的地步。


6

罗宁六岁那年的夏天,临近他的生日,卢兰慧一早便带他去山上找野核桃吃。没想到罗宁太大胆,趁她不注意居然自己爬上了树,结果一脚踩空跌落下来,咕噜噜滚进了小河里。


卢兰慧打完半棵核桃树,扭头发现孙子不见了,险些吓得昏厥过去。她一路沿着山坡找下去,才终于从河水里捞出浑身湿透的罗宁。


当晚,罗宁就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特地请假回来给儿子过生日的罗宁爸妈,看到的就是自己儿子昏昏沉沉躺在卫生所病床上挂水的场景,身边还守着满脸愧疚的卢兰慧。两个人不好对长辈说重话,但却下定决心,把马上要上小学的儿子接到身边。


因为这场高烧,加上时间已经久远,罗宁已经淡忘了从前的记忆。如果不是这次卢兰慧带他出门兜风,他大概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和奶奶还有过这样一段无忧无虑的亲密时光。


“宁宁。”微风轻拂,卢兰慧忽然开了口,“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玩吗?”


罗宁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因为······您想带我放松放松?”


“可以这么说,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你不快乐。”


卢兰慧嗓音淡淡,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装着更多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你爸妈还年轻,有很多事情他们也看不透,比起快乐,一时的成绩哪有那么重要?”


这话题有些深奥,罗宁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不解。见状,卢兰慧摸了摸他的脑袋,神情慈和:“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今天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反抗你爸妈的暴政就行了。”


“暴政”这个词儿引发了罗宁的强烈共鸣,他鼓鼓嘴巴,开始大倒苦水:“奶奶,你可算说对了!我妈简直就是独裁!她在家里挂了个倒计时牌,每天都跟我念一遍离中考还有多少天。我说我过得不快乐,我妈就说如果她现在让我快乐了,以后走上社会别人就会让我不快乐。连老师都说,我可能不是读书那块料。结果——嘿,您猜我妈说什么?她说,不是这块料才要更努力,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可能是每天耳濡目染的缘故,罗宁把自个儿亲妈的神态语气都学得活灵活现,引得卢兰慧也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她摇摇头:


“你妈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学习是很重要,在目标没有明确之前,它会是我们未来一切的基础。但是,当你确定好自己的人生目标,你的选择、理想和自由,通通都会排在学习的前面。”


“比起成绩,他们会更深刻地影响到你的一生。”卢兰慧说,“当你觉得自己不快乐不自由的时候,要学会反抗——就像我们今天这样。”


罗宁有些愣怔地看着她,显然没怎么听懂。卢兰慧也不意外,摸摸他的头发,抬头吆喝了一声:“回来吧,小璇,奶奶带你们吃饭去。”


7

有了前面的几番惊喜做铺垫,等卢兰慧开着车把两个孩子带到一家露天大排档时,罗宁心里也没有多意外了,反而满是期待。


这是位于市郊坡子街一家相当有名的露天烧烤,罗宁早就听同学说过,也说过好几次想来吃,但都被无情驳回。按罗宁妈的原话:“路边摊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拉肚子事小,食物中毒怎么办?你还想不想中考了?”


五花肉、羊肉串、掌中宝、烤鸡翅,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老板很随性地在几张桌子顶上拉了灯泡,用作全部的照明。昏黄的灯光混着明亮的路灯灯光投射下来,照在罗宁满是笑容的脸上。一旁烧烤的香气飘过来,并着炭火和白烟的味道,共同勾勒出一副人间烟火的太平盛景。


卢兰慧的笑容才刚展开一半,就被一旁传来的巨响惊得瞬间消失。她转头看去,看到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社会青年在一旁吆五喝六,方才那声巨响,就是为首的那个红毛一脚踢翻了凳子。


“老板,钱该拿出来了吧?”红毛青年恶狠狠地说着,一脚跨踩在另一张凳子上,“别说兄弟们不照顾你,我们已经宽限好几天了。看看你这儿的生意,日进斗金的,少不了兄弟们在外面帮你撑着,要几个辛苦钱不过分吧?”


老板站在烤炉后,一脸苦相:“我这摊子刚支起来没多久,借的本钱都没还完呢!小兄弟,你行行好——不然,今晚哥几个在这儿吃,随便点,我请客!”


“去他妈的,谁稀罕你那几块破烤肉!”红毛大怒,伸手猛地推了把,“不给钱是吧?行,兄弟们今天就砸了你这摊子!”


又是两声巨响后,一套空着的塑料桌椅被砸了个粉碎。罗宁放下手里的鸡翅,声音有点哆嗦:“奶、奶奶,不然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罗宁话音未落,红毛已经带着他的四个小弟到了他们桌前。看到这一老二少的组合,他阴阳怪气道:“我这眼睛没花吧?怎么看到一个老太婆带着两个小屁孩撸串呢?”


闻言,卢兰慧抬起眼皮,淡淡一笑,声音平静:“年轻人,说话礼貌点儿。”


“嘿,老子就不礼貌,你能拿我怎么着?个老不死的······”


红毛的话没说完,卢兰慧已经迅速出手,一手扣着他手腕,将人猛地拉到近前,红毛一声惨叫,眼神凶恶:“你找死!”


五个社会青年正要一拥而上,准备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太太一点教训,便看到那个满头银发的奶奶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出手,一拳重击在红毛的鼻梁,他捂着鼻子惨叫着后退两步,其他几人见势不妙,很没有骨气地转头就跑。


夜风丝丝缕缕吹过,罗宁目瞪口呆地望着卢兰慧,她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唇角的笑容看上去颇有种武林高手的风范。似乎感觉到孙子在看自己,卢兰慧眼神转过来,笑得淡然而高深:“飞行兵,也是要学格斗术的啊。”


8

“电话打通了吗?”


灯光大亮的屋子里,女人满脸焦急地看着身旁的丈夫。男人从耳边拿下手机,摇摇头:“没有,妈和宁宁的手机都关机了。”


“这一老一少,到底跑哪儿去了?”罗宁妈急得直跺脚,“哎呀,要我说,我们直接报警吧!”


话音刚落,罗宁爸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二人接起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一道严肃的嗓音。


“是卢兰慧和罗宁的家人吗?请立刻来坡子街派出所一趟吧,老人和孩子涉嫌卷入一场斗殴事件,需要做个笔录。”


坡子街派出所,罗宁坐在一旁安抚着哭泣的小女孩,卢兰慧坐在警察面前,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哪里打得过几个壮年的小伙子?”


警察也不太愿意相信,这么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太太,会是那几个社会青年口中的“隐世高人”。他迟疑着问:“可若不是您,那个领头的脸上的伤······”


“那都是人民群众的功劳啊,这种恶棍,当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卢兰慧眼神诚恳,“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在场的人。”


警察出门问了一圈,老板免了巨额保护费,心下感激,于是顺着卢兰慧的说法承认下来,他便将几个混混拘留了。等他重新返回办公室,正好撞上一男一女:“你们是?”


“我们是罗宁和卢兰慧的家人!”罗宁妈满脸担忧,“警察同志,这一老一少没出事吧?”


“噢噢,你放心,老人和孩子都没出什么事儿,就是拉他们过来做个笔录。”警察说,“正好现在笔录也做完了,你们把人带回家吧。”


9

夜风微凉。坡子街派出所的门口,罗宁妈怒火万丈:“罗宁,好啊你,长本事、翅膀硬了是吧?今天的补习班都敢翘课了,还要拐上你奶奶一起?”


“今天晚上回去,给我把今天没上的课都自学了,补不完不许睡觉!”


严厉的女声让罗宁神情发苦,也令卢兰慧眼神沉了下来:“儿媳妇,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妈?”


“你为宁宁的成绩着想,这是好心,可你想过宁宁的感受吗?”卢兰慧一脸严肃,“孩子成绩下降,着急归着急,但也得一步一步慢慢走。罗宁他爸小时候,成绩就没稳定过,我也从来没逼他学过,最后他还是考到了北京。”


“妈,这个时代和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罗宁爸试图辩解。


“不管哪个时代都一样,孩子的快乐和自由大过一切!”卢兰慧毫不犹豫地截住了他的话,一霎间,那个曾经说一不二的女飞行兵灵魂,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我今天和宁宁一路走过来,也聊了不少,我觉得他很好,善良、坚强、有奇思妙想,这样的孩子,你们需要好好教导,而不是一味地压着他学习,懂吗?”


罗宁的爸妈互相对视了一眼,在长辈面前还是败下阵来:“好吧,妈您说得对,我们不罚他就是了。”


卢兰慧盯了他们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儿子和儿媳显然并没有真的听进去自己的话。不过也没有关系,总要淋过几场大雨,才有驱散迷雾的太阳。


“小璇!”


忽然,一道年轻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几个人一怔,抬头望去。穿着米白风衣的女人满眼是泪,她快步跑过来,从罗宁身边拉过方璇,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小璇,妈妈错了······你才是最重要的,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年幼的女孩脸上,迟疑和小心翼翼交替闪过,到最后,尽数褪成一片单纯的希冀。她伸出手揽住母亲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妈妈。”


方璇跟着妈妈走了,罗宁走在父母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卢兰慧落后两步,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光,一时有些恍惚。


《末路狂花》的电影里,两个主角最终被无奈的现实击垮,即便举身赴死也要向前走去。好在现实里,人们以爱为挟持的反抗,总能得到圆满的结局。


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出逃。作为全村最野的女孩子和最会念书的男孩子,她和罗宁爷爷的爱情遭到了双方家长的激烈反对。于是在那个雨水连绵的初秋,她和心爱的男孩踏上了往南的绿皮火车,看着空荡荡的旷野从瞳孔中一一掠过。


她说:“以后有机会,我开飞机也带上你。”


大概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反抗性的出走中不断推进。为快乐,为自由,为理想。


卢兰慧这么想着,忽然看到前面的罗宁转过头来,冲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她想,兴许不久之后,我们还能有下一次出逃。


-END-

作者|小野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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