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更新，你就能摆脱原生家庭了
我在手机上，重启了自己的父母。
1
盛夏午间，水塘边的知了聒噪得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高温让空气看上去像是被扭曲了一样。李小五迈着沉重的步子，大口吸着温热的空气，手里攥着皱巴巴、被汗水浸湿的钞票走进店里，望着里面刚刚到货的崭新手机。
再刷新一次，你的人生或许就会因此改变。
从巨幅广告墙、车站LED背景到墙上小广告和各大软件的弹窗，这句标语已经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知名手机厂商睿鹿科技不仅在手机业务上领跑一众企业，这几年更在科技领域做得风生水起，据说他们即将推出一项改变人类的伟大项目，这也就让拥有一台睿鹿科技生产的手机，成为了年轻一代的炫耀资本。
李小五也不例外，普普通通、平凡到无趣的他也想通过拥有这样一台手机而变得稍微不普通一点。于是他连骗带磨，终于从父亲手里拿到了买手机的钱。他才不管身为花农的父母要培育多少盆花，才能换来买这一个小机器的钱。
小小的谎言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妈妈的唠叨还在脑子里打转：“养花急不得，你想变优秀，想要受欢迎也急不得，要像呵护花一样，一点一点努力啊。”但管他呢，做人就是要把握住机会，慢吞吞地等过几个月，拥有这款手机的人可就多了。
售货员嚼着口香糖收了那坨皱皱巴巴的钱，随便从展柜里甩了一个盒子给他。
“不，我要那个蓝色盒子的。”售货员顺着李小五的手指望去，一堆白色的盒子中，一个蓝色的盒子在其中格外突兀。
货物的包装应该都一样才是，售货员好奇地看了看定价，但见价格没有区别，忍着不耐烦还是拿出那个蓝色的盒子交给了小五。
李小五的新手机搅动了苦恼乏味的高中二年级生活，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围上来看看这手机到底奇妙在哪里，连平时他总是偷偷看却没有对话过的后桌徐娅都凑了过来。
“手机再好有什么用，连个大学都考不上，就是个废物！”班主任走进喧闹的教室，对出现在吵嚷中心点的李小五很不满。
“就是个废物！”那句话仿佛一条水蛭吸附在了李小五的心上，夺取着他流入心脏的血液，让他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呼吸困难。
第二天就是月考了，李小五捧着手机辗转反侧直到深夜，他明明知道，要是考砸了，隐瞒成绩的事就该暴露了，可他此刻却依然没有心思学习。他反复划拉着手机里每一个软件，繁杂的操作页面和看不懂的出厂软件让他焦躁不堪：“该死，为什么我连个手机都用不明白？”
他索性按灭手机准备睡觉。黑亮的屏幕上映出李小五极为普通的脸、毫无特点的发型，规规矩矩的校服，不上不下的成绩，为什么自己的一切都这么普通？
“要是不这么普通就好了。”
“为什么努力的过程要那么长啊？”
“我的基因再好点就不会这么普通了。”
“叮”一条软件推送信息弹了出来。
“恭喜你被选中作为样本，试用我公司最新推出的刷新人生系列软件！自动升级更新，带您体验更优质的人生。参加试用请按‘确认’，拒绝请按‘返回’。”
虽说自己智商不算特别高，但是普通的骗局还是看得出来的，如此玄幻的骗人方式怎么有人会信？李小五心里嘀咕着，可鬼使神差地，手指还是按下了确认键。
2
李小五是在考场上被叫走的，是一辆高级轿车接走了他。等到三天后他再出现在学校时，大家都觉得李小五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再让人喊他李小五，只让人喊他的大名李晋羽。
李晋羽看起来鼻梁变高了，眼睛也变大了；跑八百米他居然只需要三分钟；他甚至在课堂上解出了学霸王文彬都不会的数学题······无数的八卦围绕着他展开，平平凡凡的的李小五在此刻仿佛成为了班级的中心。
短短的一年里李晋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优秀，更以全市第一的成绩成功考进了X大，他的变化让同学和老师都惊讶异常，也让他开始变得小有名气。
而此刻，睿鹿科技适时地站了出来，向大众公布了他们的“刷新人生”计划，同时也向大众说明，李晋羽的巨大变化，正是由于他得到了“刷新人生”计划的体验机会。
科技可以日益进步，手机可以逐代更新，为什么人类不行？
睿鹿科技的发布会上，“刷新人生”四个大字慢慢亮起。李晋羽作为第一批成功的体验用户出现在台上，向人们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和变化。在几位体验者成功吊起用户的兴趣后，研究者上台解释用法：用户只需在大脑内植入小小的芯片，根据用户的需求，芯片会通过专有技术刺激相应腺体，从而提高用户各项身体数据，并与手机上的“刷新人生”软件产生联动，激发出用户最大潜能。且芯片会随系统迭代更新而产生更多的变化，进步永无止境。
加入刷新人生计划，刷新你的人生！
李晋羽关掉电视，发布会后的他已经成了城里的名人，人们觉得李晋羽原本看起来跟自己一样普通，是不是自己变得优秀也只需要植入芯片一样简单快速？虽然“刷新人生”计划的芯片只在年轻大脑内有较强的效用，成年人并不适合植入，但还是有大量望子成龙的父母，争先恐后为孩子谋得这个机会，这让睿鹿科技的这项体验科技被炒到了天价。
3
四年后。
“没有睿鹿科技，也就没有今天如此优秀的我！”李晋羽在入职会上一番动人的演讲被媒体轮番播报后，睿鹿科技的股价又是涨停。
大学毕业时的李晋羽已经成为了数家公司争相聘用的精英，然而他不出所料地进入了睿鹿科技，哪怕只是作为底层职员开始。这也为他的完美试验者形象又增添了形象生动的一笔。
李晋羽清楚，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是因为他牢牢抓住了刷新人生的机会。每一次更新升级都让他更优秀一点，智力、体力、甚至帅气度都会提高一点点。但刷新人生计划早已公开推广，将近一半的年轻人都已经加入了计划，想要做领跑人，就必须做最先升级的人。
同时也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刷新人生计划，他们认为这样的发明就是投机取巧，完全不需要努力、通过走捷径的方式让那些素质平平的人获得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能力、地位和财富，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在与女友共同走过四年后，李晋羽迎来的一个巨大的难题，他的女友、徐娅的父母，恰恰就是刷新人生的反对者。而他因为“刷新计划”在高中毕业后才成功追到徐娅，这也正是徐娅的父母始终看不上李晋羽的原因。
但是毕竟两个人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如今都工作稳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李晋羽还是硬着头皮邀请徐娅的父母吃饭，寻找着突破的机会。
“有些事情是走捷径改变不了的。”徐娅去卫生间的间隙，刚刚还满是笑容的徐妈妈脸冷下来，“不管你现在多优秀，你脑子里的芯片都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李晋羽有点蒙。
“人的层次也是注定的，就像这最好的牛肉还是日本和牛，而和牛，从一生下来就是和牛，因为它的妈妈是和牛，它的爸爸也是和牛······”徐妈妈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仿佛要把李晋羽的尊严一起嚼碎吞下去。
徐妈妈的话如同一根针，轻而易举地刺破了他多年累计起来的自信。
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智商，普通的家庭，没有“刷新计划”之前，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徐妈妈的话在李晋羽脑子里不断回响，让他在浇花的手都忘了抬起来。
“哎呀，这花浇得太过了，你看这木槿上面的叶子都黄了。”李妈妈的埋怨把李晋羽拉回现实，夺下水壶，拿起剪刀修剪着黄叶：“养花急不得，轻松自然一点反而能开出更美的花。”
急不得、急不得？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拿下“刷新人生”计划的机会，我们怎么能有现在的生活？
这一年的知了依旧吵得要命，迎面的风吹来都是热的，李晋羽像一颗行走的炸弹。
什么走捷径，要不是自己抓住了机会能获得现在的一切吗？为什么他们就是看不起我！
该死，要是连父母都能刷新一下就好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最新的系统更新提示，反正都是让自己变好的更新，李晋羽根本没想到细看，点了确认就把手机塞回兜里。
回到家已是凌晨四点，被门铃声吵醒的老两口把李晋羽迎回屋里，他已经做好被痛骂的准备，整个人摊在沙发里等待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预想的怒骂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平时暴躁父亲的关心：“晋羽，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冷不丁听到父亲喊自己名字，李晋羽有些懵，倏地坐起来反问他：“爸，爸你怎么了？”
“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和爸爸说，千万不要祸害自己身体，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们在。”
在过去二十多年与父亲的相处中，李爸爸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李晋羽的想法，总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招呼。这下李晋羽也慌了，他看看一脸关切、望向自己的父母，突然意识到自己下午的更新计划，他掏出手机，看着最新的更新协议。
“【功能拓展】增加亲属更新功能，解决原生家庭欠佳带来的问题；其他增加辅助交友类插件，确定升级请点击······”
李晋羽的梦想，成真了。
4
亲属更新功能经过测试后将在下个月正式推出，李晋羽的父母理所当然地成了第一批试用者。李晋羽也即将被提拔为该项目组长，正好负责这次升级的新闻发布会。
多亏了新功能，徐娅的父母在见过李晋羽刷新后的优秀父母后，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李晋羽早就准备好的戒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江边，李晋羽单膝跪地，拿出了钻戒盒子。徐娅跳跃着伸出手指，迫不及待地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等李晋羽说出那句话。
“徐娅，嫁······嫁······嫁······”攥着戒指盒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李晋羽却怎么都打不开那小小的盒子，他的嘴像卡了带，脑子像缺了油的齿轮，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回荡：提示，未检测到对方芯片，系统版本号不匹配，不适宜组建家庭······
求婚自然是泡了汤，徐娅临走前失望地说着：我们两个人还是先冷静冷静吧，从她的眼神里，李晋羽知道，他俩八成要黄了。
罪魁祸首，自然是在系统更新时，新加入的伴侣筛选功能。大脑内的芯片会对对方的各项数值、系统版本进行判断，通过计算后如发现双方不匹配将会出发警报，李晋羽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竟然有天会被芯片左右。
如果执拗地坚持下去会是怎么样？李晋羽也想知道，可是他没有勇气用自己近乎完美的人生去赌。
5
李晋羽颤抖着点燃一支烟，很快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并不会吸烟，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吸烟外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他一想起徐娅，植入芯片的地方就热的厉害，头也痛得够呛。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李晋羽的思绪。
“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啊。”温柔地不切实际的李妈妈端了水果进屋，把已经削好皮的苹果和切好块的西瓜推到李晋羽旁边。
“每天吃点水果对身体好。”李妈妈见他不动，又叮嘱道。
李晋羽被温柔却唠叨的母亲烦得不行：“你们俩的基因就这么烂吃再多水果也没用！”
如此话语出口，李晋羽自己也觉得过分，但母亲却依旧没什么反应，温和如初，轻轻拍着李晋羽的肩膀，将一块苹果递到他嘴前：“小羽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边吃边跟妈妈说说吧。”
“都说了不吃了！”李晋羽挣开李妈妈的手，由于最近更新的刷新肌肉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没控制住挣脱的力道，反而让妈妈猝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李晋羽再想拉已经来不及了。
李妈妈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身后的桌角上，紧接着身体抽搐不已，手里还抓着那块苹果，嘴巴一张一合：“吃点苹、苹、苹······”
异常的声音，毫无血迹的地板让吓懵的李晋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母亲对烟味向来敏感，甚至可能会因为父亲抽烟而咳个不停，而今天她竟然毫无察觉，他不禁去检查母亲毫无血迹的伤口······
一刀、两刀、三刀，父亲的呼喊声慢慢变弱，逐渐褪为电流音，伤口也同样没有丝毫血迹渗出。李晋羽丢掉刀子，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定是亲属更新计划搞的鬼。”李晋羽平静下来后，终于想到的原因，可是他的父母究竟去了哪里？
李晋羽抽了一宿的烟，终于在天亮时想出了计划。
6
最新的升级方案只有公司领导层才有资格查看，正巧李晋羽需要向高层领导汇报宣传会上的演讲内容，他偷偷拿走了董事长放在办公桌上的工卡，下班后潜入办公系统。
“刷新人生芯片不适用于成年人大脑，想要更新亲属，只能配备AI机器人······”李晋羽越看越觉得冷汗直冒，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在身后。
“每一项伟大发明的诞生，总要有些牺牲。”李晋羽下意识捂住了显示器。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可是我们的活招牌啊。”董事长轻轻拍拍李晋羽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为什么？”
董事长取下眼镜，揪起衣角擦了擦，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下个月就是发布会了，我可不能容许有任何不利信息传出去。”
在董事长的构想中，人体就像是硬件，芯片作为媒介，为人体装上了能够不断升级的软件，增强个人能力。“老化”的硬件就应该被筛掉，只留有刷新后的大脑就足够了。
“你是个疯子！”得知了全部真相的李晋羽气得浑身发抖。
“疯子？要是没有我这个疯子的发明，你怎么能考得上那么好的大学，获得这样一份工作？”董事长不以为然，咬定了李晋羽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如果没有我，你就是个该被社会筛掉的渣滓。”
这句话刺痛了李晋羽的神经，他站起身，一把揪住了董事长的衣领，“我父母到底在哪儿？”
“他们不是在你家里吗？”
李晋羽掏出小刀抵在董事长的脖颈上：“是你杀了他们？”
董事长没有接话，微微一笑：“不是你自己选择把他们换掉的吗？是你亲手按下了刷新的确认键，是你自己选择放弃不优秀的父母······”
李晋羽瞬间从暴怒中清醒，紧接着是彻骨的寒意，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笑自己不是亲手杀害父母，不用负法律责任，哭自己居然因为这么一个愚蠢的想法就失去了血亲。
在他发呆的同时，董事长拿走了他手里的刀子：“如果没有你脑子里的芯片，就凭你自己的能力你现在什么都不是，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只要你点个头，下个月的发布会你照常上去，你还是我们的活招牌，在这干下去，金钱地位都少不了你的，否则你就滚吧。”
7
“真的要取出来吗？”医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想要取出刷新人生芯片的要求。
随着麻醉气体的释放，李晋羽的意识慢慢模糊。恍惚中，他似乎回到了做抉择的那天。
一直以来，他都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不断寻找着捷径，想要抓住机会，却也因此失去了双亲、丢掉了爱情，或许这些就是捷径所付出的代价。
他从公司离开了，丢弃掉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只带走了一盆木槿花。他脑子里都是母亲的那句：“急不得，轻松自然一点反倒更好。”他还没想好接下来会去哪里，但他已经清楚，成功与养花一样，不可急躁，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就像是每天坚持给花卉浇水和施肥一样。
盛夏终于过去，恼人的蝉鸣消失了。睿鹿科技的发布会如期召开，只是这次作为体验官站在台上的不再是李晋羽。有人说他转做了幕后的研发工作、有人说他和领导意见不合辞去了工作、也有人说他厌倦了不停地更新升级，但这些猜测很快淹没在新一轮功能升级引发的轰动里······
但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人们追寻“优秀”的前进脚步。
－END－
作者｜雨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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