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院

花费1001元，可以视奸任何人的朋友圈

“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1

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的秘密，是在八岁那年。

她站在小学的操场上，呆呆地望着高远的天空。头顶的合欢树正在花期，粉红的小绒伞开了满树，枝叶掩映间，阳光错落地照下来，留下一地碎金般的光影。

“斑点鹿、斑点鹿······”

声音由远及近。大约是因为跑得很急，白裙的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瞳孔中闪着某种兴奋的隐秘光芒。

女孩故作神秘地凑近了她的耳朵：“我刚听说了一件事······只告诉你一个人，要保守秘密哦！”

因为身体上淡褐色的斑点，她一直是被大家忽视和取笑的对象。头一次被交付如此郑重的信任，她不自觉露出小心翼翼的期许表情，将耳朵贴近了些。

女孩的气息呵在耳畔，温热而湿润。

“二班的刘小柴，他爸爸是个精神病！”

2

【周朗的视角】

“我们还没毕业，现在说这种事太早了。”女孩的声音温柔而飘渺，像是漂浮在空中，“等我们考上大学以后，我会考虑的！”

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一般掠过眼前，光影明暗交错，下一秒，切换到了清晨天色未明的教室里。

女孩蜷缩在教室角落的工具堆里，被雨水淋湿的长发垂落遮住脸颊。血迹像无数条蜿蜒的小蛇，狰狞地爬在她雪白的校服上。

“苏雨！”

周朗一声惊叫，从床上弹起来，四下黑暗寂静，空气中只有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这座城市还沉在睡眠之中。几点灯光从窗外漏进来，这个时候还醒着的，除了习惯熬夜的修仙爱好者，大概就是如他一般困溺在记忆中无法安睡的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苏雨了。

八年前，苏雨惨烈的死亡成为小城人们口中连着好几个月的谈资。关于这个漂亮女孩在教室里割腕自杀的原因，人们用道听途说和自己的臆想，揣测出无数个版本。

而他们谈话的开端，往往是故作神秘的“你听说了吗？这可是个大秘密哟······”

苏落自杀前不知从何流出的一张裸照，以及在某会所陪酒的传言，更是把少女牢牢钉死在“不检点”的耻辱架上。

但周朗不相信。

“我知道，在你眼里苏雨又漂亮又优秀，可你能知道她背地里是什么样的人吗？更何况她都已经死了······”

说这话时，高中同学林子航眼里闪着某种快慰的光。周朗知道，因为苏雨一直牢牢占据着班级第一的位置，他心中早有不满。

“她不是那样的人。”周朗盯着林子航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许下一个庄严的承诺，“我会找出真相的。”

因为这个承诺，他大学选择了心理学，试图从过去的蛛丝马迹中，一点点分析出苏雨选择自杀的真正原因。然而越分析，他就越沉默。

在周朗的惯有认知里，苏雨绝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自杀；但导师却告诉他：“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承受底线在哪里。”

接触的世界更广阔之后，过去的事情又产生了新的疑点。那张裸照上一定就是苏雨本人吗？要知道，虽然八年前各种美图软件还没有开始流行，但小城的照相馆里，老板已经能打出“照片修改、更换布景”的旗号来吸引客人了。

“你觉得那张照片是P的吗？”周朗曾跟以前的同学讨论过这件事，同学回忆道，“唔······倒不是没有可能，其实当时那张照片具体是什么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学校监督删除，所以看过那张照片的人也不多，只不过话传得很广。”

八年时光的淘洗，留下的记忆斑驳而模糊，但周朗仍然常常想起苏雨。寻找真相从一开始的少年冲动，逐渐蜕变成他心头的执念。

从照片流出到苏雨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脏一直被浓重的愤懑所填满。照片传来传去，一度也被发到他的手机上，可他看都没看就删掉了。

年少时的倔强坚持，却成为如今探查真相的阻碍。

手机的震动让周朗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他把目光定格在亮起的屏幕上，那上面，是本科室友发来的消息。

“老周，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东西。”

3

【路璇的视角】

灯管闪烁两下后，冷白的灯光亮起。路璇站在母亲的梳妆台前，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由于这片刺眼的光，她皮肤上斑斑点点的缺陷无所遁形。

台面上满满当当地铺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路璇打量着那些瓶瓶罐罐，努力回忆母亲清晨时对着镜子精心打扮的模样。片刻后，她迟疑着拿起一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挤出来，涂在了脸上。

她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发生。液体很快干涸后爬在她脸上，像极了一块滑稽的土黄色疤痕。

“你在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忽然传来，路璇吓了一跳，手中的瓶子滑落。母亲尖叫一声，大步跨过来，及时接住了玻璃瓶。

她转头厌恶地看着路璇，正要开口训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堆出一个笑容。

“小璇，妈妈想跟你商量件事。”母亲蹲下身，摸着她细软的头发，“昨天那个叔叔，只是妈妈的朋友，因为很久不见，所以来家里做客。这件事你不要告诉爸爸，好不好？”

路璇懵懂地望着她。

“小璇最乖了。这是妈妈和你之间的秘密，一定要保密哦！”

什么是朋友呢？老师说，朋友就是你愿意为他付出，彼此亲密无间的伙伴。

路璇高高地举起了手，她很想问老师，朋友之间可以亲亲吗，可以在朋友面前脱掉衣服吗？但老师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满是斑点的脸，十分自然地忽略了过去。

美丽是唯一的快捷通行证——这条原本适用于成年人的规则，被老师坦然地带进了儿童的世界里。

放学后，路璇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面前的光芒忽然一暗。抬起眼睛，漂亮的公主裙女孩坐在她面前，露出某种轻松而信任的神色。

“斑点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教室里四下无人，女孩凑近路璇，用很小的声音跟她讲述了自己发现父亲和保姆偷情的经过。

“呼，讲出来舒服多了。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吧？我听她们说过，你的嘴很严哦。”女孩说着，目光落在路璇微妙的表情上，“怎么，难道你也遇到过这种事吗？”

女孩的语气兴奋起来。路璇连忙摇头，她始终记得要替母亲保守秘密的承诺。

很快，路璇就被班上的漂亮女生们心照不宣地当成了垃圾桶，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触及人性的隐秘、因嫉恨而编造的谎话，通通被倾倒在她这里，变成淤积在路璇心底一块又一块的暗伤。

路璇始终信守着守口如瓶的承诺，但堆积如山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一边迫切地寻找着出口，一边对这荒唐的境况感到不解。至少在八岁之前，这个班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讲话。

“和斑点鹿讲话会被传染皮肤病，变成斑点狗的——我妈妈是医生，这是我妈妈说的！”

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很多年后，路璇仍然会想到那个合欢花盛开的下午。那时她已经坐在了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身边全是金发碧眼的同学。教授在讲台上用英文说着：“人总是会将不具威胁性的、认为低人一等的存在，视为可靠的保密对象。很多时候，倾诉都不是为了寻求帮助，仅仅是想将负面情绪转移出去。”

路璇于是想起了那个下午，众星捧月的女孩告诉她一个秘密，而难得被信任的她恪守承诺，怕被人发现，甚至不敢将这个震撼无比的消息写在日记里。

前半生的时间里，她都在尝试着寻找情绪宣泄的另一个出口。

4

【周朗的视角】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但暗的地方，却可能有哦。”

看着这行满是诱惑和暗示的朋友圈简介，周朗皱起了眉。

他没想到，室友所谓“好玩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朋友圈付费树洞，昵称是“一千零一夜”。添加好友后，对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如果想看到最真实的人间，请转账1001元，我会解除朋友圈屏蔽。”

“这东西太有意思了。”语音通话中，室友的语气里满是兴奋，“我同事就是靠这个，发现了他女朋友出轨的真相，我也在里面看到很多······”

“所以，这个树洞的朋友圈里到底写的是什么？”周朗心头隐约泛起一阵凉意。

“秘密。”

室友的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沉下去：“里面有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这个人间所有的秘密。而说出它们的人，身份不一，但都是匿名。可能是明星，名流，陌生人，也可能······是你身边最亲密无间的人。”

语音很快被挂断，室友匆匆忙忙分享完之后，又急着要去看那被他临时中断了阅读的一千零一个秘密。有些事情的快感，一旦开启了就再也停不下来，就好像窥探魔盒的潘多拉。

周朗看着屏幕上那道刺眼的灰色横线，像是着了魔一般点进私聊页面。

“我想看你的朋友圈，这是费用。”

1001元被转账过去，“一千零一夜”几乎立刻就点击了确认收钱。5秒钟后，权限被打开，周朗点进去就看到了第一条朋友圈，发布于凌晨两点四十：“我妈都快七十了，救治的价值并不高，还花孩子以后上学的钱。我昨天下午偷偷把管子拔了，但我觉得自己没错。”

周朗震惊到几乎失语。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动页面，下拉朋友圈。无数条长短不一的内容出现在他眼前，主角从10岁到80岁都有，朋友圈内容更是惊心动魄。

“室友总喜欢显摆，我就用她新买的电动牙刷刷了鞋。”

“很喜欢闺蜜的男朋友，却不敢告诉她。”

“我编了谎话，告诉老公钱借给嫂子了，可是平台那边不肯还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然而对周朗来说，这样近乎汹涌地获知别人的秘密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情。他皱着眉头，一目十行地扫过屏幕，正准备关掉，忽然，一个灵光一现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周朗并不热衷于窥视别人的隐私，但这个朋友圈给他提供了另一种思路。虽然荒唐，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或许他能从这个付费树洞如海般浩瀚的秘密里，找到当年那些流言的来源，和苏雨自杀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将更多的闲暇时间都用在看朋友圈上。实际上，这个树洞发过的朋友圈远不止一千零一条。如果《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位王后将树洞里的故事一一讲给国王，或许一百年后她仍然不会被杀头。

这天下午，周朗终于在树洞一年前发布的朋友圈里，找到了真相的一块拼图。

“我现在是很成功的设计师了，一张图可以卖到20万。但是有件事一直藏在我心底，不知道该跟谁说。高中时，我是学校最平凡的男生，她却是年级里非常耀眼的存在。我偷偷把情书放进她书包里，却亲眼偷看到，她把我的信扔进了垃圾桶。

“怎么会有这么不尊重别人的人！我一定要报复她！两个月后家里买了新电脑，上面有个软件，叫photoshop，我试用了一下，突然就找到了报复的好办法。

“我把她的照片，拼在一张裸体写真上。为了看起来更逼真，还调了好几次颜色，换了背景和景深。最后出来的照片果然很成功，发出去之后，没有一个人看出这是假的。而我从这件事中，发现了我竟然还有学设计的天赋，真应该感谢她扔掉了我的情书，哈哈。”

窗外天色将明，隐约可见几缕初升的阳光。坐在窗边的周朗却浑身僵住，似乎有人扯开他的胸腔撒进一把碎冰，心脏连同血液都一并冻结了起来。

他终于摸到了期盼已久的真相一角，可当有些荒谬的猜想被切切实实地证明，他反而不愿意去相信——恶的底线，竟然可以低到这个程度。

至少在这条朋友圈里，那个人始终未曾提及苏雨的死亡。

5

【路璇的视角】

14岁那年，父亲终于和母亲离婚。

穿着驼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妆容精致，唇色鲜红。她高傲的目光扫视过这个贫穷而阴暗的家，落在沙发上的父女俩身上。

“小璇。”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诱惑，“你过来一下，妈妈送你一个礼物。”

路璇迟疑着走了过去，在父亲视线触及不到的门外，她的手里被塞进一只粉底液和一管冰凉的口红：“谢谢小璇替妈妈保守秘密哦。妈妈走了以后，你也要学会打扮自己。”

这兴许是过往十四年时光里，她最像一个母亲的时刻。路璇将那两样东西紧紧攥在手心，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高跟鞋落在老旧楼梯上空洞的响声，也回荡在她心里。

再回过头时，父亲将脸埋进手心里，无声恸哭。

那是路璇第一次意识到，保守秘密或许并不是一件全然正确的事，反而会更重地伤害到不知情的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这句话也并非源自信任，而是沉重的负担。

时光被升学和考试的压力拖长。进入高中后，女生们大多进入了最灿烂的花季，对比起来，路璇的平凡反而更具安全性和信任度，于是秘密像暴雨后的山洪一样涌向她。

与此同时，少女萌发的悸动，正无可避免地让她将目光聚焦在体育委员周朗的身上。

因为单恋者那种天性般的直觉，路璇敏锐地察觉到，周朗喜欢的人，是同班的苏雨。

苏雨和其他的漂亮女孩都不一样。路璇从来没有见过她背后道人是非，她也从来不找路璇倾诉秘密。优秀和平凡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竟然是因为路璇偶然做出了几道苏雨做不出的难题。

“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给我讲讲你的解题思路吗？”

路璇嗫嚅着说：“可是······可是我写的不一定对。”

苏雨温柔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啊，我相信你。”

路璇愣愣地看着她，这种信任和她之前听到的无数次都不一样。它并没有带来任何负担，反而令她满是疮痍的灵魂略微松快了一些。

这样的苏雨······路璇绝不相信她会拍出那样的照片，做出传言里不堪入耳的事情。

流言传得极快，等它被路璇的耳朵捕捉到时，全校同学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苏雨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女神，变成了两幅面孔的下流女孩。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有女孩找到路璇，仍然是熟悉的开头，“我以前在学校门口，看到苏雨上了一个中年大叔的车。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过她爸爸，那个人绝对不是她爸。”

“所以，啧啧······”

这两个单薄的拟声词无法遮盖住话语中满溢的恶意。路璇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涌上来，几乎快要淹没她。她转头望向窗外，乌云在天边堆积，一场大雨正蓄势待发。

她在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即使人单力薄，她依旧要在明天早上告诉苏雨，就像曾经的苏雨向她传递善意的信任那样。

“我相信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6

【周朗的视角】

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很多时候，人们很擅长给恶意套上隐私的外壳，然后坦坦荡荡地传播出去。

周朗在那个朋友圈里继续寻找着，越来越多的碎片浮出水面。

“我现在就读于国内Top3的大学，硕博连读，奖学金拿到手软。但有的时候仍然会想起高中的自己，贫穷，自卑，怯懦。那时候学校里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生A，家境比我好，成绩居然也比我好。期中考之后，学校就要评奖学金了。一等奖是5000块，她应该不缺这5000，但这却是我的救命钱啊！她为什么不能让给我？”

“我一开始也没想过要伤害A，只是想传出一些流言，让学校重新评估考量。没想到，她居然拍过裸照？看来A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更会伪装罢了，连我都差点被她骗过去。后来因为真面目被揭穿，A自杀了，奖学金毫无悬念地落到了我这里。”

“我不觉得后悔，表里不一的人就该死。我这么优秀，我才应该过最好的生活。”

手机屏幕从亮起到灭掉，照出周朗神情狰狞的脸。他紧咬着牙关，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把这条朋友圈截了图，甩给“一千零一夜”，近乎疯魔地质问：“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人是谁？！”

他连问了三遍，树洞都没有回答。第四遍的消息没能发出去，对话框前面冒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

他被拉黑了。

而直到周朗冷静下来，以“报警诈骗”为由，树洞才重新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看秘密的规矩，就是不要追问分享秘密的人到底是谁。”一千零一夜说，“如果你再问这种侵犯隐私的问题，我就拉黑你。不超过2000块没法立案，你要告就去告吧。”

周朗沉默许久：“你是真人对吧？你拿别人的隐私来获利，就不可耻吗？”

这一次，树洞并没有拉黑他，却也没有再回复他。

一个月后，周朗在一千零一夜的朋友圈里，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的碎片。

“最近电影上映，大家都在讨论校园暴力的事情，那我也说一下我遇到的事情好了。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生，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从神坛跌落下来，而每个曾经不如她的人，都十分乐意去踩几脚。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她被我们学校的几个‘大姐头’拦下来，逼她下跪磕头，喝拖把桶里的污水。那个女生本来想反抗，但是其中一个‘大姐头’说，她想去的那所大学的自招负责人，正好是自己家亲戚。她已经把最近的事告诉亲戚了，那个女生笔试成绩再好，也不可能被他们录取。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就站在窗外看着。外面风大雨大，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可是我胆子太小，根本没有勇气进去制止这一切。第二天听说她在教室里自杀的消息，我才觉得非常后悔。在校园暴力中，旁观者也等于加害者。希望未来，我能成为更加勇敢的人。”

手机落在地面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

周朗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却如坠冰窟。不免有人路过他，对这个神情仓皇的年轻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到底是谁收集到这么多秘密，而且都与曾经的苏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树洞背后的运营者，到底是谁？如果她早就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被眼泪模糊视线的同时，周朗想起了一个人。

7

【林真的视角】

“非法集资？”

林真皱起眉头，听到电话那头陆一宁难得严肃的声音：“对，而且还涉及到八年前一桩自杀案，有点复杂······总之你先回来一趟吧。”

林真大步走进办公室，迎面而来的是陆一宁摊开的手：“老大，办案经费报销，1001块。”

“什么经费？”

陆一宁把手机屏幕反转过来对着他：“付费树洞，为了进去搜集证据而花的经费。”

屏幕上的聊天框里，赫然是陆一宁和一个叫做“一千零一夜”的人的对话记录。

网络世界很复杂，宏大的数据暗流下，有无数秘密正在潜滋暗长。

可网络也永远不能摆脱现实的桎梏。根据手机IP定位，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微信账号的背后运营者，一个名叫刘琦的女孩。令林真感到意外的是，刘琦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懦弱，根本不像是一个靠着贩卖他人隐私获利数十万的人。

强光灯的照射下，刘琦显得格外不安。林真打量她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的？”

“去年春天。”刘琦咬咬嘴唇，声音很弱也很轻，“一开始，是我朋友什么都跟我说，还要求我保密。结果说完她自己舒服了，我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还不知道该倾诉给谁。”

后来为了纾解压力，她申请了一个微信小号，把那些秘密都发在没有人看的朋友圈里。没想到后来小号机缘巧合加了一些人，有人感慨：“你的朋友圈真是比付费小说还精彩。”

这句话给刘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贩卖秘密。她深知，对他人隐私的窥探，是刻在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而或许这些五花八门的秘密值钱的程度，要远超她的想象。

事实也正是如此。1001块绝不是一笔小钱，却有上千人愿意花钱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猎奇心。

朋友寥寥几次的倾诉终究不够用，为了让付费树洞持续运营下去，刘琦在各大网络平台都开了树洞倾诉号，打着心理咨询师的旗号，收集不同人群的秘密。

“利用他人隐私牟利，甚至涉嫌非法集资，你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犯罪吗？”林真皱着眉问。

“······”

“周朗说的那三条朋友圈，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聊天记录还在吗？”

这一次，刘琦回答得很快：“聊天记录都在，只是得翻一翻。有些是很早以前听到的，不过为了保留证据，我从来不删记录。”

这个习惯倒是为林真节省了不少功夫，他们通过历史记录定位了三个倾诉人的社交账号，继而找到了本人。这三个人如今都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一个是圈里小有名气的广告设计师；另一个已经念到了研究生，拿着最高等的奖学金；最后一个女孩已经嫁为人妇，家庭美满，生活富足。

而为八年前的案子翻供，其实格外困难。纵然聊天记录摆在眼前，这三个人却都不肯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已经成为设计师的男人一脸高傲：“林警官，这只是我随口胡说，并不能作为你给我定罪的证据吧？”

研究生女孩学的是法律，她表现得更加理直气壮：“警察先生，编故事而已。疑罪从无，没有确实的证据，你就得放了我。”

8

“很抱歉，这些朋友圈和聊天记录并不能成为定罪的关键证据。”

年轻的警察眉头紧锁，一脸正义未曾得到伸张后的愤懑和歉疚。周朗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关系，谢谢您，林警官。”

对于这个结果，他其实很早就有所预料。很多时候，秘密只是秘密，永远都不能成为关键性证据。

而某些因流言而染上污点的人生，也同样只能用流言洗清。

一个月后，某工作室知名设计师被爆早年丑闻，有聊天记录和朋友圈截图直指他曾因为制作裸照而致高中同学自杀身亡。虽然设计师本人很快出来澄清这只是造谣，但名声还是一落千丈。

另外，某高校研究生被爆曾因为争夺奖学金，故意散布同学夜总会陪酒的传言，致使同学被校园暴力，最终割腕自杀。爆料者贴出了研究生高中时荣获一等奖学金的证书留档，和她亲口承认自己散布谣言的聊天记录。虽然这些证据在法律上并不能真正定罪，但已经足够学校对其作出退学处理。

曾经因流言而生的人，最终也因流言而死。

一开始，周朗曾怀疑过“一千零一夜”背后的运营者是路璇——他记得这个女生，高中时平凡而不起眼，却是班级里出了名的秘密守卫者。她就像是一只沉默的幽灵，默不作声地接受着所有负面情绪的倾倒。

而这样一个女生，却在高三时忽然退学，从此再也没有了音讯。

周朗向曾经的同学打听路璇的消息，有人说去帮他问问，便迟迟没有了消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个人能承受的秘密总有限度。或许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路璇会成为下一个“一千零一夜”？

收到消息那天，周朗正走在小城的陵园里。这里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他走了二十三级台阶，然后站在了苏雨的墓碑前。

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老周，你上次问的路璇我帮你打听到了。那会儿她不是被大家当成垃圾桶，有什么事都往她那儿倒嘛，后来她就因为承受不住自杀了。不过是吃的安眠药，被家里人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去洗胃，救回来了。后面好像被生母送去国外念书了吧？现在过得挺好的，人也很漂亮。”

紧接着发过来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小麦色皮肤让曾经那些淡褐色的斑点消失无踪。她笑容灿烂地站在海边，身后是无数正在冲浪的人们。

他长舒了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不能言说的秘密就像是生命的阴影，有人承受得太多，被侵吞一空；而有人无论多么艰难，始终坚守着心底的最后一寸阳光，没有让自己变成黑暗的下一个传播源。

周朗弯下腰，把手中的天堂鸟花束放在了墓碑前。墓碑照片上的女孩正温柔微笑着，眼睛澄澈明亮。

就好像生在光里，从不曾见过黑暗。

－END－

作者｜小野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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